“刚才我只看到你一点点的背影,我就认出你了,就像你认出我一样快,就像我小时候认出爸爸妈妈的脚步声那么快。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假设,可能别人不是因为先遗忘了,才有空间放新东西,而是因为有新东西需要放,所以大脑才腾地方。我觉得我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值得记住的新东西放进记忆区——现在已经有很多了,我记得和你一起开车去郊外兜风、和你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和你聊天、和你做a,那些在我脑子里待了十几二十年的旧东西已经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我觉得不用非得等到变老了,会有那么一天,我能把它们全都忘掉。”
这时秋辞的爸爸妈妈过来了。秋辞的爸爸显得怒气冲冲,以一副看伤风败俗之景的眼神怒瞪着他们。
席扉小小地打了个抖,抹干净眼泪,站到秋辞前面,挡住他。
秋辞爸爸拽着他胳膊用力拉了一下,想让他离秋辞远一点。席扉一动没动。
秋辞的妈妈也过来了,她更要面子些,着急地小声说:“有事去包间说!在这里闹什么,别人都看我们!”
秋辞从席扉身后走出来,冲他们摇摇头,说自己不想上去了。
秋辞的爸爸因他这句话变得更加生气,伸出食指在两人面前狠狠点了几下,甩手离开了。
秋辞的妈妈看见儿子满脸都是泪,眼睛都哭红了,终于感到于心不忍,问他:“真的改不了吗?不是都好了十多年了吗?怎么突然又犯了?”
“一直都没好。之前没谈恋爱是因为还没遇见席扉。”
秋辞说完,席扉紧紧抓住他的手。
秋辞妈妈着急地打开他们的手,两人没防备,被打散了,马上又握到一块儿。
“妈妈,你别管我了,以后我不让徐老师去闹还不行吗?有席扉呢,他管得住徐老师。”
秋辞妈妈忧郁地问他:“不能换别人吗?是谁都比——”她看眼席扉,对外人体面的习惯上来了,把后半句不得体的话咽回去,继续道:“都是一个家属院的,单位还挨着……”
秋辞说:“不能。只能是席扉。”
妈妈也被气走了。
他们两个想着包厢都订了位,不去吃饭不礼貌,便又回去了。
等菜的时候,秋辞问席扉:“我爸爸有那么吓人吗?”
席扉说:“我才想起来,你爸是我高中那会儿的教导主任啊!以前老看见他在走廊里晃悠,看哪个班没好好上自习……几个校领导数他长得凶!我以前当班长的时候还被他训过呢,因为我班会课给同学们放电影,我们老班儿都没说什么!”
秋辞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眼里又有泪花,问他:“你吃过脆皮鲜奶吗?”
席扉听他讲那是什么吃食,听完了有点儿意外,“你爱吃那个?”不是秋辞平时的口味。
“我妈妈给我妹妹们买过,我就也想吃。”
席扉豪迈地一挥手:“想吃就吃!等回家我给你做!”
第99章 席扉出柜
秋辞把自己比喻为笔记本里写坏的第一页。新买来的笔记本,越认真下笔就越不能容忍这一页上出现错字;如果写错,就整页撕掉,把缝线处的残纸都抠得干干净净,让第二页看起来就像第一页才好。
被抛弃的第一页从笔记本里飞出来,倒也自由。
可席扉是徐东霞唯一的一页。
他是唯一的内页,徐东霞是他被用脐带当缝线、用血肉当胶水、死生都会连在一起的封皮。
吃完饭,两人开车到了教职工家属院,泊到路边。席扉让秋辞回酒店歇着,自己故作潇洒地与之挥手作别,可一转过身,他脸的的笑就绷断了,嘴里都跟着变苦。他冲着秋辞笑时,同时看到母亲哭泣的脸。他为母亲的哭泣感到心疼时,同时听见秋辞那些字字泣血的独白。
“席扉!”秋辞在后面喊他。
席扉转过头来,想起还要笑,及时拧出一个笑脸。
秋辞跑过来,碍于周围时而经过的行人,没有真正跑到席扉跟前,而是隔了几步,眼睛看着席扉,摸了摸自己的脸,席扉脸上的假笑便去掉了,秋辞又挺了下背,席扉佝偻的身体便重新挺直了。
秋辞一只手举到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席扉眼里浮出真的笑意,回他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傍晚,秋辞真接到席扉的电话。席扉的声音听起来正极力克制着高兴:“我妈说,她想跟你当面道个歉……再说说咱俩的事儿。”
秋辞的本能是不想去,他不在乎徐东霞是不是要道歉,他不在乎。席扉也说他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但秋辞发现自己在这抗拒的本能以外还有一层本能,就是想和席扉一起努力。
他走进小区,正是饭点儿,一些教职工拎着新买的菜走在小区里,让他想起自己曾满心不耐烦地走在这里,被太阳烘得满身热汗,一抬头就看见徐东霞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挎了一兜青菜,慢慢地朝他走来。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是席扉开的门,眼里压抑着雀跃,还冲他眨眼睛,意思是说,没想到这么容易,他妈妈果然是讲道理的人。
这时秋辞都快信了,以为徐东霞对席扉的爱能超过其他一切。原来他内心也是这样盼望的。
可他一进屋,就看见徐东霞怨毒地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瞪着他,紧接着就朝他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朝他哭喊,说冤有头债有主,求他放过席扉,有什么恨都冲她来。
席扉痴傻了,笨笨地左转头,去看发疯的母亲,又笨笨地右转头,去看面色平静像是早猜到一切但呼吸依然逐渐紧张的秋辞。
秋辞像是感到空气污浊似的隐忍地吸了一口气,在徐东霞刺耳的哭号声碰了碰席扉的胳膊,低声说:“我先走了。”
席扉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一只脚转过来,另一只手和另一只脚却朝向自己母亲,像是想隔着一截空气把她搀扶起来。他整个人被要被撕成两半了。
秋辞心里一阵阵疼,小声说:“我请了三天假。”席扉这才撒手。
夜里席扉偷偷给秋辞电话,嗓子已经哑得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了。
他那边压着声音,秋辞不自觉也压下声音,问他:“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难。”
“是……”
“我不想显得好像是我在求着徐老师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我觉得我今天不该过去……”
席扉生怕他是说后悔了,忙道歉,“我知道我把事儿想简单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和我妈见面了!”
秋辞心疼地说,“你多喝水,嗓子都哑了。”
席扉不想当那种丢下一句“我是同性恋”就跑的人。他已经一时冲动跑过一回了,为此感到惭愧,觉得这简直是青春期式的离家出走。他依然盼着能和自己母亲诚恳地讨论一下这些事,就像他和秋辞讨论这些一样。
可徐东霞完全不听,直说他中邪了,还说要告诉他爸,让他爸来管他。席扉急了,吼了一声:“你还想给我爸刺激出一次脑溢血吗?”
徐东霞愣了愣,这下是真情实意地大哭。她为之辛劳了一辈子的儿子啊,她此生唯一的骄傲啊,为了个外人和他反目了。
席扉连着几夜都没睡好了,坐在从小用到大的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冷不丁被兜头淋下一盆温水。他使劲儿挤了挤眼睛,抹一把,勉强睁开眼,混合着血的腥臭味儿看见红色的东西泼了一桌一身,电脑自然也没能幸免。
他大惊地拔掉电源,飞快地抽出好几张纸巾把倒在键盘上的血沾走。这竟然是血,黏糊糊的、腥臭的……席扉的手逐渐发抖,淋到头上的血也不住地滴下来,落到键盘上,像是他刚被人打得头破血流。
他停下手来,转头去看自己母亲,见她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小声问:“回魂了吗?我好不容易才买着的狗血。”
“妈,你——”一头的狗血凉下来了,浑身发冷。
徐东霞使劲儿盯着他,表情由巨大的希冀变为巨大的失望,又哭起来,说席扉是真疯了,被不安好心的秋辞勾着去当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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