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席扉手上一用力,将他冰凉的身体扶直了。
秋辞头脑空白地转过头,看见盛席扉的脸才反应过来是先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
他在对面的脸上看到疑问。
秋辞想起自己站在办公室里,那时每一个看向自己的脸上都有疑问。各色的疑问,失望的,愤怒的,恶心的,怨憎的……
李斌说是秋辞开的头,是秋辞告诉他这样好玩儿。他语文考不及格,却会说:“秋辞是好学生,那么聪明,他说的我就信了。”他还说,“秋辞说,我和他玩儿那个,他就把作业借给我抄。”
秋辞的语文经常是年级第一,但那时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所以这会儿他急切地辩解,在肚子里捂了十多年的句子成串地呕吐出来,“是他先开的头!是他骗我的!他说很多男生都玩那个游戏。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我那会儿连梦遗都没有过……我其实是害怕,根本不觉得好玩儿,但是我太想有个朋友了!他骗我说班里男生们都偷偷玩那个……”
盛席扉赶紧点头。
秋辞抓住他的小臂,脸皮绷得比鼓面都紧,“你为什么点头?”
盛席扉说:“我也听说好多人互相,那个,互助。”
秋辞的表情和手指慢慢地松开了,“真的吗?”
“真的!”
秋辞狐疑地盯着他,眼神有点儿恶狠狠的,“你也和别人,互助?”
盛席扉忙摇头,“我没有。”
秋辞愤恨地甩开他的手臂,失望又受伤地看着他。
“但是我和同学分享过那种网站!”盛席扉大声说,好像这是多光荣的事迹。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大家找那种片子不都是为了自己那个什么嘛!怎么不一样!”盛席扉理直气壮地,就像他曾经和秋辞辩论哲学的价值。那一场盛席扉输了,这一场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赢。
不是壮怂人胆的酒,是给武松增长气焰的酒。秋辞说不出话来,他就气焰更旺,醉眼里全是得意,腰板都挺直了,“我初中的时候在被窝里那个还被我奶奶发现过!”
秋辞稍微往后仰了仰,此情此景下竟冷不丁想起他给自己发过的火锅底料图。
“哦我想起来了,我小学的时候还把一个女生当成我同桌,揽着人家肩膀走了三层楼才发现搂错人了!”
秋辞觉得不可思议,“三层楼!”
盛席扉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替自己解释:“那会儿都穿校服嘛,女生也留短发,和男生个头儿也差不多,真是看错了!”
秋辞皱着眉头看他,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十几年前里逃出来的。反正他现在不在那个教室里了,也不在那个办公室里,他现在坐在喝傻了的盛席扉面前。
这会儿再去想那间教室就有点儿像强作愁了。
秋辞皱着眉看了盛席扉一会儿,问他:“你是不是傻?”
盛席扉那双醉眼里的得意缓缓退去,眼神竟然深刻起来。他的眼形真是深邃,认真看人的时候简直可以用迷人来形容,还让人觉得自己被真诚以待。
秋辞脱口而出:“我以前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
盛席扉说:“嗯。”
秋辞对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也醉了。
这时盛席扉突然抬起手。秋辞看到他的手朝自己的脸过来了,又惊又怕地往后躲,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何止是醉了,简直醉得厉害,动作都迟钝了,被他在自己脸上轻轻捏起一团肉。
幸好那两根手指很快就松开了,却又在他的脸蛋上刮了两下,“屁大点儿事儿啊,别让自己难受了。”
第45章 逻辑自洽的糊涂
43章不要忘记重看一下哈,大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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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席扉收回手,在秋辞脸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赶紧扭过头吃饭,端起盛米饭的餐盒呼呼往嘴里送白米饭。
秋辞也恍惚了,他本是有一整套计划的:诉苦、酒精、安慰、意乱情迷。
被碰过的脸颊火烧火燎,好像现在意乱情迷的成了他自己!
假意诉苦怎么变成真的剖白了?酒精怎么连他自己一起给灌醉了?盛席扉的安慰重重地敲到他心上,敲得他精神和肉体发生共振,连同那些囤积在他里面的顽固的旧东西一起被振得动摇了。
所有人都用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他,唯一一个对他说:“屁大点儿事儿。”秋辞忽然明白,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等这样一句话。
不是完蛋了、全毁了、白养到这么大了,不是好学生突然堕落了、污点永远洗不掉了、人生天翻地覆了,而是屁大点儿事儿。
要是早听到这句话会怎么样呢?
他想起盛席扉曾经的假设,要是两人以前住在一个院就好了。
如果那会儿两人真住在一个家属院,十多年前的盛席扉会和他说同样的话吗?他是徐东霞的儿子,两人能成为朋友吗?他是孩子王,自己却每天被关在家里练琴,什么游戏都不会,他真会和他曾经说的那样,愿意带着自己玩吗?如果两人是朋友,徐东霞会对自己好一点吗?
盛席扉就着碗里一点儿菜汤把一盒白米饭都吃完了,筷子在空饭盒里踌躇着,不敢往旁边看,又开始没有米饭地干吃菜。
秋辞忽然觉得没意思,有关过去的假设最没意思。你永远无法知道那些假设是不是对的,因为它们永远无法被验证,它们永远无法成真。
“那会儿,我妈,她是你班主任是吗?”盛席扉不跟饭菜较劲了,终于敢看向秋辞。
“是。”秋辞也在试探。
盛席扉的眼神紧张极了,喉结滑动,咽了口唾沫。
秋辞知道了,徐东霞什么都没告诉他,除了自己那件丑事,其余的,有关她是如何把事情闹得难以收场,之前又是如何孤立自己的,她全没告诉自己儿子。
他想起盛席扉曾经笑着说:“逢年过节去我家看我妈的学生不少,但像你这么上心的可没有。”那会儿盛席扉的笑容里是有骄傲的意味的。
所有同学都喜欢徐老师。学习好的同学喜欢徐老师把枯燥的历史讲得生动有趣,学习不好的同学喜欢徐老师不强迫他们完成作业,还让他们担任各种杂务的负责人。不管学习好还是学习坏的同学,都喜欢徐老师在校运动会上因为评委误判去跟评委吵架,为自己学生出头,还喜欢徐老师自己垫钱扩充班费,元旦联欢的时候给同学们买零食。
这是秋辞最接受不了,徐老师对所有同学来说都是好老师,唯独对自己不是。
他曾经也特别喜欢徐老师。
“多亏徐老师当年对我说的一句话,”秋辞拾回自己的计划书,背诵起来,“她说,秋辞,你是好学生,不应该这么堕落。”他看见盛席扉微微皱了下眉毛。“话是严厉的,但如果不严厉,就点不醒当时的我。”
盛席扉疑惑地看他。
秋辞表演得情真意切,“我那会儿那么小,心智不坚定,如果不是徐老师那句话,我可能真的就学坏了。你想,后来我爸妈把我送去美国,寄宿家庭根本不管我,他们只是拿钱,给我一个住的房间和能吃饱的晚饭就算是尽到责任。美国那么乱,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想要学坏简直是轻而易举,吸毒、犯罪、滥交,都太容易了。我很感激徐老师,是她给了我出人头地的动力,要是没有她,就不会有我今天,所以不管徐老师现在是如何看我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优秀的谎话总是真假参半的。
盛席扉信了,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放松了,安慰秋辞:“我妈她是老一辈的观念,在那些事上转不过来,你别怪她。”
秋辞笑了,“我没怪她。”
他从来就不怕盛席扉不信。虞伶对他说过,自己不愿单独跟未来婆婆说话,盛席扉都看不出来。秋辞那会儿问她,不愿单独说话是什么意思。
虞伶回:“他妈在自己儿子面前跟在别人面前就跟俩人似的,对别人能是狂风暴雨,对自己儿子永远是细雨和风,有时候我都要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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