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席扉头一次对骚扰电话道了谢。挂断电话后,他上网一搜就看到了,自己卖给秋辞的那套房又被挂出来了,连照片都没换,是他以前在朋友圈里贴的那几张。
他忽然产生一个荒谬的怀疑,秋辞从自己这里买完房以后,是不是根本就没再进去过?
这个猜想实在荒谬,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秋辞虽说收入高,但到底还是工薪阶层,怎么说也是掏空家底才付的首付,怎么会不着急住呢?他确实赚钱早,他们那行从实习起就是高薪,可他毕竟年轻,花钱又没节制,还有过重大冲动消费的前科……真是越想越担心。
盛席扉犹豫很久才拨出电话,等待接通的时候,脑子里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一个说人家秋辞好好一个人,十四岁就自己出国了,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吗?人家工作能力那么强,难道还怕找不到新工作吗?人家一个学金融的,难道还做不好理财吗?
另一个则例数秋辞身上的种种矛盾之处,揪心地怕他感冒还没好,怕他吃感冒药还喝酒,怕他深陷赤字,怕他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电话接通了,秋辞说:“喂。”
一个字让盛席扉听出他感冒竟然真的还没好。
他当然也听出秋辞的冷淡,破冰船破冰似的硬着头往前冲:“秋辞,你好,我想问你个事儿。”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怎么会冒出“你好”这么生分的东西?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道:“你说。”
“……就是你之前提过的,说我的项目可以试着找一下投资,你说现在有些投资人对这种新兴前沿的项目挺感兴趣,你还提过扩大规模的事儿,我就想着确实应该尝试一下……”他按照背熟的腹稿往下说,每一句都含了心机。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秋辞的熟悉已不止在于对方的可爱之处,也包括对方的弱点。他潜意识里已经知晓秋辞脸皮薄、不愿欠人情、重承诺,所以每一句都是“你说过”“你提过”“你建议”。
于是秋辞又被他抵在墙上了,只是这次心里很不耐烦,问他:“你想问什么?”
就当是厚颜无耻吧,总得见一面才放心,“电话里说不清,想和你见面聊聊。”盛席扉说。
秋辞将一声嗤笑消音,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突然又想见面,那之前半个多月干什么去了?
“行,你来我家吧,我正好缺个人陪我喝酒。”秋辞话里带了挑衅。
盛席扉担忧道:“你感冒还没好……”
秋辞轻飘飘地说:“哦,对,你之前也感冒了。你要是不喝就算了,我们改天。我今天找别人。”
盛席扉咬牙,“别,你别找别人,我陪你喝!”
秋辞正坐在吧台旁,手机夹在耳朵肩膀之间,将几只酒瓶都捞到身前。他用食指轻点各个瓶盖,像沙场点兵,黑朗姆,伏特加,白兰地,龙舌兰,威士忌。
“好,我等着你。”他会好好款待贵客。
盛席扉第三次来秋辞家,第二次看到他穿那件丝质浴袍。
他形容不好秋辞穿浴袍、衬衣和休闲装时的区别,更不知道秋辞选择穿哪件衣服见他分别是出于何种心情。他只觉得第二次看见这件浴袍让他分外紧张。
秋辞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说声“请进”,便转身自顾自往客厅走。盛席扉在后面慌手毛脚地脱掉鞋子和外套,快步追上去,腹里像坠了颗铅球。
秋辞直奔吧台,那里已经摆好了,酒瓶一字排开,各种形状尺寸的酒杯也都备好了。盛席扉感觉自己在赴一场鸿门宴,但也不完全是,只能说是心甘情愿来受罚的。
秋辞像是很友好地问他:“你想先喝哪个?”
盛席扉心想,你明知道我哪个都不认识。
看看酒瓶,选了度数最低的。
秋辞嘲笑他:“Port?甜的,喝完甜的你还怎么喝不甜的?”
盛席扉低声下气的,“那我听你的。”
秋辞脸上的笑容又敛走了,有点儿阴郁地看着他。盛席扉觉得这眼神还不如像刚才那样笑话他。
秋辞抽出一瓶酒和两只细酒杯,“你知道Tequila怎么喝才带劲吗?为了迎接你我特地切了柠檬。”
盛席扉看一眼装在盘子里的柠檬片。
秋辞给两人倒酒,酒杯几乎装满了。盛席扉目测大约有五十毫升。他现在不是怀疑了,他现在很确定秋辞有酗酒倾向。
他看着秋辞将左手握成拳,拿起一只小盐瓶,在虎口上洒了一层盐粒。
秋辞将拳头举到嘴边,眼睛朝上盯着盛席扉,慢慢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盐,然后将舌尖虚虚含住,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皱住眉咽下后,立刻拿起一片柠檬含在嘴里。
他吸吮柠檬时习惯性地垂下眼,但立刻又抬起来。盛席扉此时的表情应当比龙舌兰配盐和柠檬更有滋味。
盛席扉回避他的视线,还要回避他的领口与小腿,眼神慌得没地儿搁。
秋辞在心里冷笑,把盐瓶和酒瓶推他面前,“该你了。”
盛席扉按照他的步骤,但完全尝不出盐和柠檬在这个酒里起的作用。太烈了,四十多度的酒怎么能那么大口地喝!一口酒穿膛过,从喉咙燎到胃,简直是自虐。
这时他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怎么竟然忘了!他忙问秋辞:“你今天吃感冒药了吗?”
秋辞的呼吸顿了一拍,怒气莫名更盛,“没有。”这次他没用盐和柠檬,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龙舌兰都喝光了,然后把杯子推出去,换了两只小子弹杯和两只八角玻璃杯过来。
盛席扉闭着眼把自己杯里的也喝干,胃里烧得想吐。
秋辞眼里也有了醉意,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就上正餐,是盛席扉自找的。
他笑着说:“来个深水炸弹吧。”打开一罐啤酒,易拉扣被拽起来时,“刺啦——”。盛席扉从没觉得这气泡声这么恐怖。
秋辞微笑着让他看啤酒罐上的标识,带着一股看不起,“才五度,不害怕了吧?”
盛席扉看着他别扭的笑容,先捂住胃,但发现不是胃难受,而是喉咙难受,酸胀得像是要被堵住。
秋辞把一罐啤酒均分给两只八角杯,杯子装到九分满。盛席扉看他握着啤酒罐在杯子上方用力晃,直到再也晃不出一滴才遗憾作罢。
“我们先来野格炸弹,你知道‘野格’是什么意思吗?Jager,猎人。”秋辞把烈酒倒进两只小子弹杯里,倒得满满的,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子,一手一只将它们拿起来,嘴里嘲讽地重复了一遍,“猎人。”
两只子弹杯在八角杯上方被松开,一脚踏空似的跌进啤酒里。金色的啤酒溅了满桌,溅到盛席扉的手背上,让他想起那天洒到身上的雪碧。沉到杯底的猎人“刺啦”一声浮起大量求生的泡沫。
盛席扉两手盖住两只八角杯,求他:“别喝了,秋辞,这么喝太伤身体了。”
秋辞充满敌意地看着他,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喝,你就走,我今天就找别人。”
盛席扉难以控制地眉头直抖,坚决不肯把手拿开。
两人对峙起来。
“哦对了。”秋辞忽然想起来,他差点忘了。盛席扉的手捂住杯口,这实在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不留念也是一种浪费。
他拿起手机给盛席扉的手拍照。这样一双干净的手,没有戒痕、没有手表,甚至穿了短袖,连一片袖口都看不到。
他发了分组的朋友圈,考验徐东霞眼力的时刻到了,看她有多了解自己儿子。配字:感谢有你。
真恶心。
放下手机,秋辞命令盛席扉:“手拿开。”
盛席扉闭了闭眼,把秋辞面前的那杯野格炸弹拿到自己跟前。他不是完全不懂,他恰好听说过啤酒与烈酒混着喝最容易醉,也最伤身。
盛席扉捂住杯口,握住酒杯往桌上用力一砸,迅速冒出大量白色的泡沫,从杯口溢出来。他没管泡沫洒得满身都是,仰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一口紧接着一口,每次吞咽都被啤酒大量的气泡和烈酒高浓度的酒精刺激得狠狠皱眉。他不给自己喘气的时间,因为不敢停。一停下来就彻底醉了,就没法把剩下的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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