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燕岁的确知道,他在意大利生活了三年多。
想到这里,燕岁放下咖啡掏出手机,给景燃发了条消息。
「小画家:米兰大教堂附近有个商场,叫文艺复兴百货,它后门的位置有个小咖啡厅,很好喝的,有空的话去尝尝吧。」
巴黎到米兰也才一千多公里,可燕岁知道有些距离并非地域可以衡量。他不是傻的,他知道景燃在避着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阁楼,平时不常去,锁着一些希望永远消失的东西。
比如燕岁自己,他锁着“燕岁”,希望能以“Amulet”行走于世。
再比如景燃……
「好心人:嗯,一定。」
景燃的小阁楼里,锁着他的肿瘤。
燕岁没再说什么,收起手机,仰起头很快得把咖啡喝完,喝啤酒似的,格兰看得欲哭无泪,他除了第一口,之后完全没在品尝。
而燕岁心思细腻,恍然反应过来,悻悻地缩了下脖子,“我、我刚好有点口渴,抱歉,你做的咖啡真的非常好!”
格兰呢,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只是接过空杯子,“没关系的,以前我觉得Amulet故作神秘,用这种方式让画作能够卖的价格更高,没想到你真的会愿意来我们这样的小画廊参加画展,我想和你道个歉。”
燕岁温温地一笑,“为什么道歉呢,只为了你从前的腹诽吗?没关系的格兰,而且你看到的我也并不是完整的,也只是我愿意展露出的部分而已。”
“人生来罪孽。”格兰顺势把圆桌上的曲奇和纸杯蛋糕端过来,然后在他画架旁边坐下,“上帝让我们活着,就是要赎清灵魂的罪。啊、我冒犯到了你的信仰吗?非常抱歉。”
格兰没有恶意,燕岁明白,他只是想让自己放过自己,让自己明白每个人都有阴暗面。
“没关系。”燕岁摇头。
的确没关系,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已经是国内金融界的话题,许家的丑闻。潘绫鹿那悲怆哀鸣的一句“里面埋的其实是你亲爸”,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天选继子的血统问题,立即盖过了许骧龙的葬礼。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许家应该乱成一锅粥,无数人觊觎着许氏制药。许卿耀、潘绫鹿、三个叔伯,甚至老太太的娘家人。
燕岁跑了,跑永远是对的,逃避一点儿也不可耻。
因为逃开也是需要勇气的。
“Amulet。”格兰唤了他一声。
燕岁回神,“嗯?”
格兰看着他,“我母亲能给出的邀请费用并不高,你为什么会愿意来赫尔里画廊?”
这个问题燕岁很好糊弄,他甚至可以不回答。
燕岁还是回答了,“我要离开上一个地方,但不知道该去哪里,刚好赫尔里太太给我发了邮件,就来巴黎了。”
“你听上去很孤独。”格兰说。
燕岁笑笑,重新端起调色盘,挑了支干净的笔。
这是个信号,我要继续画画了,格兰也明白。
然而格兰刚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Amulet,你需要多余的画展邀请函吗?”
燕岁摇摇头表示不需要。
“你的朋友?那天,在你家里的那位?”格兰提醒他,“啊,不过也没事,他如果想来的话,直接来就好了。”
意识到格兰说的人是景燃,燕岁的表情僵了僵。
“好。”燕岁说。
说完,格兰离开了画室,燕岁也慢慢地重新继续画画。
这十年里燕岁遇见过很多人,他们萍水相逢,有些能聊得来,有些对燕岁展露出过爱意。毕竟他样貌好看,是个艺术家,从前又是半长的头发。
可燕岁对任何人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披着Amulet的外衣抽身便走。他知道许卿耀会恨他一辈子,他也知道,许卿耀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没有谈恋爱,他不希望再多一个人扯进这无底洞,尤其对方是爱人。
燕岁又想起景燃,他慢慢地垂眸,看着地上的颜料盒,一格格的色块仿佛自己跳了出来,在空气里自发组成了一幅景燃。
手机就在兜里,随时可以给他发消息。但燕岁太熟悉那种抽身感了,他从前这么对别人,如今景燃这么对他。纵使他知道景燃对他的关怀已经远远超出了“点到即止”,但终究现在是离开了。
他不想当个黏人精,他要尊重别人,或许景燃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就像自己一样。
直到傍晚,画廊要关门了,燕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着黑色的书包离开画室。
刚出来,赫尔里太太刚好在走廊。燕岁便打了个招呼。
“Amulet,看!”赫尔里太太举了举手里的红酒,“朋友从酒庄带来送给我的,你喜欢红酒吗?”
燕岁含着笑摇头,“我不喝酒的,谢谢。”
赫尔里太太微微诧异,“很久没见到不烟不酒的艺术家了!不像格兰,十七岁就学会了抽烟。”
说到格兰,燕岁顺口一问,“请问,格兰的那幅定制画怎么样了,客人取走了吗?”
赫尔里太太回想了一下,“还没有,客户说家里有些急事,要下个周末才能来巴黎取。”
下个周末……就是赫尔里画廊的画展了。
燕岁点头,“原来如此。”
有些画廊提供邮寄服务,但如果是跨国的话,大家会比较慎重,更希望客户自己来取,赫尔里画廊就是这样。
那么离开巴黎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燕岁回到布朗太太的房子,一步步走上三楼,回去家里。
然后吐出一口气来。
接下来去哪呢……
燕岁放下东西,把自己陷在沙发里,朋友圈景燃发了张照片。
燕岁眼睛一亮,是他让景燃去的那家咖啡厅。
配文字:果然甜得恰到好处。
他还记得。
燕岁涌上来一些说不好的情绪。他们在总统套房一起看埃菲尔铁塔的第二天,那天景燃要离开法国,他问景燃,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景燃反问他,下次可以不要这么甜吗?
燕岁回答,下次一定甜得恰好到处。
他不知道景燃在小阁楼里锁住了什么,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以不在乎景燃的任何阴暗面,就像景燃不在乎当初他脖子上的伤痕是谁对谁错。
他想去意大利。
燕岁坐了起来,打开景燃的聊天框。
「小画家:大奖赛怎么样?」
「好心人:下周日才是正赛。」
「小画家:那你为什么溜这么早?」
另一边,景燃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溜,因为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要回到那个小阁楼,警醒一下自己。
嗡。小画家没等他的回复,紧接着又发了一条过来。
「小画家:我吃小孩儿吗?弟弟?」
「好心人:对不起,来看大奖赛吗?我再弄张票。」
「小画家:真的吗,我真的会去,因为下周末可能许家会有人来画廊取画。」
「好心人:真的,过来吧,不过你一定要躲吗?躲一辈子吗?你又不是做错事的人。」
燕岁习惯性地想摸摸发梢,可是头发已经剪短了,他摸了个空。
燕岁也是一直在这么安慰自己,做错事的是许骧龙和潘绫鹿,只是不巧,这两个人是他的继父和母亲。只是更不巧,这世界上在“污蔑”、“咒骂”的上面,还有一个阴阳怪气。
舆论的阴阳怪气,随时暴怒的许卿耀,他不想去对所有人一次次解释,也不想搞什么成长逆袭打脸。他只想要一片木板,然后在海上漂。
「好心人:不过,燕岁小朋友,人生就是为自己辩护一辈子。」
「好心人:你过来吧,我暂时保护你。」
真是个好心人,燕岁笑了,这个备注没给错。
*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又换书名了hhh
对不起,这真是最后一次了(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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