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射科医生的电脑正在如同加载网页一样,慢慢出现景燃大脑的立体扫描图像。亨德尔医生攥着拳头,对同事说:“他是个非常棒的赛车手,他第一次参加雷诺方程式就拿到了冠军。”
同事说:“颅内肿瘤吗?”
亨德尔医生:“靠近脑动脉,很近,近到他们找遍了医生,没有人能够开颅。”
另一位同事:“这样的话即便是良性肿瘤也……”
“对。”亨德尔医生说,“即便是良性肿瘤,一直拖着,它也会增大、恶化,到那个时候就……”
很难相信,亨德尔在他医生的生涯里见过无数这样的肿瘤病人,他们没有家族病史,没有不良嗜好,甚至他们居住的环境都是安全且健康的,但他们还是被命运捉弄。
可是当这件事降临到自己熟悉的人的身上,即便是亨德尔医生也不禁唏嘘——怎会如此。
那是个赛车手啊。
很快,扫描成像,放射科医生发出了不妙的声音。
他挪动鼠标给四位医生看,“肿瘤看上去并不大,但它几乎和脑动脉长在一起了。”
“这太令人绝望了。”另一位医生说。
此时,即使是精神科医生都看出来了,“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医生能够挪开人类的脑动脉。”精神科医生说,“这简直是一枚针,刺到哪里不好,偏偏刺进了眼球。”
其实亨德尔医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扭头看向两位同事,“我们有任何医疗科技能够进行手术吗?”
当事情超出人力的极限,人类就开始寄托于科技。
“呃,我可以去帮你问问外科。”同事说。
亨德尔医生看向精神科医生,“你能跟他聊聊吗?”
精神科医生抿嘴无奈,“亨德尔你要明白,一个已经接受死亡的人,他不再需要心理干预。”
-
上帝不会把自己当成医生。
燕岁反复地咀嚼这句话。
他越坐越冷,从内而外的冷。这种等待让时间无限拉长,感官被放大,他几乎能听见护士台后面电脑主机嗡嗡运行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脸色苍白,一夜没睡的神经变得格外脆弱,仿佛一根牙签就能挑断它。
他能感觉到时间在清晰地远离自己,一分一秒。
直到亨德尔医生从斜对面的通道走出来,此时燕岁没有看腕表或是手机,他不清楚前后一共过去了多少时间。只有起身时略微酸痛的两条腿让他知道,他真的僵坐了很久。
他甚至险些踉跄了一下。
景燃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了,他神色如常,目光在燕岁脸上,跟着他坐下。
那天,听见亨德尔医生以“非常抱歉”为开头的词之后,燕岁仿佛耳膜涌进了水。
咕噜噜……
然后越来越向下,下沉。
他看见亨德尔医生的嘴唇在开合,可是耳朵里咕噜噜……
接着下沉。
“但我们有一些药物,可以加固景燃的颅内神经,让它们不受肿瘤的压迫影响。”亨德尔医生说,“他不会再眩晕,或是昏迷,这样可以保证他的正常生活,并且可以在公路开车。”
景燃:“好的,谢谢。”
燕岁听到的:咕噜噜……
最后居然是景燃薅着他离开的,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是他。
带着药走出医院,一阵刺骨的寒风把燕岁吹清醒了。
景燃苦笑,“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守着舍就奇怪了。”燕岁也跟着苦笑。
景燃拍拍他后脑勺,温声道:“早就告诉你了,看开点吧。”
医院外面行人很多,这里旁边就是急诊大门,可以供人们在这里临时停车,非常吵。
急诊永远都很热闹,担架床滚轮在地板上极速地冲向抢救室,哔啵作响的警笛。人们的声音急促,来往的车速很快,这里是医院,为了保证马路不会堵塞,两个路口都有交警。
兵荒马乱的医院门口。
燕岁停下了,不再向前走。
已经走到路边的景燃回过头,“你怎么了?”
燕岁摇头。
景燃以为他是还没有从方才的状态里走出来,于是折回去他身前,风把他们的发尾吹向同一个方向。
景燃说:“这件事情,早就已经被盖棺定论了,不是吗?”
“是的。”燕岁点头。
“所以我们该走了,燕岁。”
燕岁摇头,“你说你还有两到八年。”
“对。”景燃说。
景燃深吸了一口气,他目光从燕岁脸上挪开,看了眼后面急诊大门上的禁枪标识。
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
一个早在西雅图、早在巴黎、在伦敦就该做下的决定。
一个从秋风萧瑟,拖到春天都快来了的决定。
就是离开他。
当初在海岸线咖啡厅,他就该把那幅速写丢进LOST筐里。
景燃定定地望着燕岁,“我们……”
“那就爱我吧。”燕岁说。
救护车拉着警笛呼啸而过,景燃的大衣被带起一阵风。
“什么?”景燃以为自己听错了。
燕岁笃定地说:“两年、八年,你爱我吧,爱我爱到能够治愈我的后半生,让我在你死后还能被你爱过的余温活下去。”
这个勇敢的小画家,他站在烈烈风中,又说了一遍——
“景燃,那就爱我吧。”?/鱊/{柒/貳/医/柒/柒/柒/灸/叁/柒}
救护车里有人躺在担架上被拖下来,悲恸地哭嚎着。
这里有人生,有人死。
“两年、八年。”燕岁滚烫的眼泪灼伤景燃的视野,“你爱我吧……”
景燃上前一步,捧起他的脸吻下去。
第38章 结果你来了。
这个吻里有燕岁眼泪的味道。
他们周围是警察、急诊医生、病患、路人, 景燃不顾一切地吻他。
病痛已经改变了他太多,他的生活习惯、事业、心态。景燃对此一步步妥协,他离开了赛道, 离开了家,他积极配合治疗检查,他的放弃也是一种妥协。
那些他去过的肿瘤医院,他挂过号的神经外科专家门诊,在诊室里嚎啕大哭的, 在被通知肿瘤、癌症的患者们之中, 景燃是情绪最为稳定且冷静的人。
他礼貌地说谢谢, 整理好检查单, 离开医生诊室。
可是他做不到礼貌地对燕岁说谢谢,然后整理好自己,体面地离开。
他环抱着燕岁的肩膀和腰,他的胳膊像个六点式安全带,怀抱像是赛车筒椅, 他把燕岁锁在里面。
这个吻是深渊边缘长出的玫瑰, 玫瑰把荆棘般的花茎递给他们,告诉他们, 即便双手鲜血淋漓,也要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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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各自的人生中第一次和别人接吻。
人们在刚刚接触到爱情的年纪, 电视剧中主角的亲吻,抑或是在小说、漫画中,多少见过别人的亲密时会设想, 以后我会以怎样的姿态和爱人亲吻。
我们会有爱人吗, 会和另一个人, 在某个地方亲吻对方吗?
会在哪里呢。
阳光正好的公园?黄昏教室的角落?璀璨星空的江边?
“我会爱你。”景燃满眼望向他, “两年、八年,我都会爱你。”
在欧洲城市冬日的医院急诊大门旁边,他们第一次亲吻到了爱人。
他拇指替燕岁抹掉眼角最后一滴泪,然后轻吻他额头,再去贴了贴他的唇。
接下来的日子,与其当作是倒计时或者定时炸弹,不如看作恩赐。此后没有猜忌争吵,没有柴米油盐,亦没有任何关于伦理、世俗、家庭,没有压力,没有顾虑,只有爱。
爱到一个能看见的终点。
他们在出租车后排握着对方的手,一直到回去酒店,这是间在柏林规模算得上大的酒店,每天惊人的入住率,大堂里各色的人种沸反盈天。
他们牵着手穿过人群,走进电梯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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