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余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詹黎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看过来,下一秒,映满自己身影的瞳孔微微一颤,随后浮上无法掩饰的笑意。
“顾桓,你口渴不渴,我去给你打些热水?”詹黎轻声细语地询问。
祁余本来还不觉得,听他一提,就感觉嗓子又干又疼,咽口水觉得像是在吞刀片。他试着抬起手臂,薄被压在身上沉沉的像是吸饱了水。
持续积累的虚弱让他动弹不得,索性不再逞强,微微点了下头。
詹黎小心翼翼观察祁余情绪似乎是稳定下来了,悬了半夜的心也稍稍落地。
他从元小东送来的大包小包里翻出一个热水杯,折回来给祁余重新掖了掖被子:“你再闭眼休息一会儿,一分钟,我马上回来。”
祁余点头,视线追随着男人离开,然后头摆正盯着天花板,在被子下的手缓缓移到腹部,覆盖在平坦的一片。想到那里从此再也不会孕育出新生命,祁余默默闭上双眼,眼角划过一道泪痕。
回忆一个多月前,他刚得知孩子的存在,无法与人分享的激动喜悦让他整夜未眠,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他的幻想已经从孩子出生,一直持续到他成家立业。
因为这个孩子,让他在浑浑噩噩中重新找到前进的方向,他必须逼着自己坚强,肩负起照顾孩子健康成长的责任。
他本该会拥有自己的骨肉至亲,再也不是这世界上可有可无孤单的一个人……
结果,一切美好恍若昙花一现。
现实留给他的,只有残破的身躯,和无尽无望的未来。
詹黎这时打了水回来,水杯上冒着腾腾热气,男人从塑料袋中拧开一瓶矿泉水兑进去一半,吹了吹水面,又贴近嘴唇试了试,确认不烫之后慢慢端到祁余面前,匀速摇起病床靠背。
“已经不烫了,”詹黎把水杯递给祁余,祁余小口小口喝水乖巧的模样,让他心底生出无限满足,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中长出一枝小花,“你一晚上没吃东西,要不要来一碗粥?”
祁余闻言停下喝水动作,点头递出水杯,整个过程依旧不发一语。
詹黎知道他心里难过,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身体还无法避免会受到激素影响,此刻能吃能喝没有绝食的念头,他已经相当知足。
元小东妈妈亲手熬的瘦肉粥被放在保温桶里,詹黎倒出来半碗用勺搅了搅,浅尝了一口不咸不淡,温热软烂的米粒入口即化,吃进胃里暖融融的。
“来,我喂你。”詹黎在碗边儿刮了刮勺底,然后举起送到祁余嘴边。祁余的头稍稍向后缩了一下,发出微哑的回应:“我自己来……”
詹黎蓦然遭受拒绝,双手在半空一顿,然后缓慢收回,浅笑一声:“好,我去给你洗些水果。”男人脑海里同时响起了警钟,提醒他切勿操之过急。
“不必了……”祁余接过粥碗,细嚼慢咽地吃起来,他不想再接受男人的殷勤好意。孩子没了,是他和孩子没有缘分,他不想怪罪任何人。
不论如何声讨控诉,都无法让时间倒流改变结局。
他心累了,不愿追究了,不代表他已经忘了……
孩子是从他心头割下的一块肉啊。
詹黎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祁余喝完一碗,其间呼吸谨慎,小心得一动不敢动,生怕又做了什么惹对方生气的事,让他再陷入昨天崩溃、疯狂的情绪。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詹黎知道他约好的人到了。
他在房内快速巡视一周,发现没什么问题,转头凝望祁余深情缱绻地道:“我去给你拿礼物。”
祁余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病房门传来两声叩击声。
詹黎的目光浮现出淡淡笑意,起身去门外接过一个精致的黑色礼盒,礼盒系着金色丝带,刚好能被两只手交握环住。男人稳稳托着礼盒轻放到祁余膝盖上,眼神示意礼物的主人动手拆开。
祁余心中虚无一片,并没有心情配合对方,除了孩子,如今再没有什么事让他在乎了,然而,拒绝所要消耗的心力,远比逆来顺受花费得更多。
他麻木僵硬地捏住丝带一端轻拽,看着礼顶的蝴蝶结缓缓打开。与此同时,失去丝带束缚盒盖突然开始莫名动了起来。
祁余惑然警惕地盯着盒盖片刻,就发现孔洞位置忽然露出一个粉白色的小鼻尖,一耸一耸地,似乎在勘查探索周围的环境,不一会儿急躁地“喵”了一声,娇娇嗲嗲的,带着一股奶香甜味儿。
这是……
祁余意识到盒中是什么,急忙打开盒盖,一掀开就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就双手那么大点儿的小家伙一身卷卷茸茸的毛发,头顶大大的耳朵,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可爱精灵。
小家伙似乎也喜欢极了祁余,粉白的爪子扒在盒子边沿,使了吃奶的劲儿爬出来趴到他手上翻出肚皮,呼噜呼噜的看着他,不停地隔空踩奶,一下下按在祁余残破的心上。
祁余感受着手心暖融融的触感,茫然看向詹黎:“这不是……”
詹黎微微一笑:“嗯,店长说了,希望它可以一直由你照顾。”
三个月大被人偷偷扔在猫咖店的小猫,脆弱的胃口吃马虎一点儿就会吐到脱水,还有严重的呼吸道疾病,对周围环境温度十分挑剔。
是祁余捡到它后万般不舍,拿出仅有的一点儿薪水给它治病,才让它活到现在。他一离开,店里估计不会再有人比他对它更上心了……
詹黎联系店长就是希望能找到一份牵挂,闯进祁余的心,冲散他的丧子之痛,帮助他早日释怀。
从点点滴滴表明自己立誓从此再也不欺骗祁余的心。
看着祁余珍而重之地一下下抚摸在小家伙的头顶,他知道这个决定做对了。
可是没过一会儿,祁余低着头“吧哒吧哒”落下几滴眼泪,鼻尖微微泛红,手上的动作都逐渐停顿下来。
小家伙发现舒服的爱抚没了,笨拙地翻身爬起,瞅了瞅祁余见他还没有动静,一颗小脑袋拼命往他手心里钻。
詹黎看到被单上洇开的泪滴,刚松弛下来的心弦被再度拉紧,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它……不是你很喜欢的吗?”
祁余闻声缓缓抬头望向他,噙着泪水的双眸里写满哀伤。
正是因为他见证过生命的顽强和伟大,连这么脆弱多舛的小家伙都能日渐好转,平安地活下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他的孩子就不行……
詹黎被如泣如诉的眼神深深凝视着,心里的止水逐渐掀起惊涛骇浪,一双手才举起又落下,一时不知该放哪儿好。
“顾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的,你不要哭了好不好。”詹黎忍住一连串揪心的痛,在脑海搜罗所有安慰的话。
然而他能想到的所有劝说摆在沉痛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祁余微微颤抖地薄唇一张一合,像是在经历激烈的心理斗争,片刻,他声泪俱下地道出一句凄唳哀叹。
“詹黎,我们的孩子没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甚至都没机会看上一眼……
祁余忍不住抽泣起来,肩膀一下下耸动得愈发剧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狠心收回他的孩子。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曾经的决定。
假如那天他接受安排,没有主动翻开文件,或是知道了真相但默默选择接受,没有任性地冲出车库,詹黎会不会在得知孩子的存在后,至少看在孩子的面子,让他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强烈的悔恨如同凶猛的漩涡,带着祁余坠入一片黑暗,加剧了他的悲伤情绪,让他逐渐失去控制。
詹黎看着对方这么哭下去,一颗心都被哭碎了。但是越是这个时刻,他越要隐藏好自己的难过,作好祁余的精神支柱。
“顾桓,你听我说,孩子如果知道你这么伤心的话,他也一定会很难过的。”詹黎移动身子慢慢向祁余靠近,随后一点一点将人揽进怀里,像是对待一只破碎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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