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
披着幽暗的月光,在清晨破晓之前,昏迷中的祁余和应太师的遗体,终于都被人抬着送回了应府。冷清的院内空无一人,依旧覆盖着厚实的积雪。
没有宫里的太医和名贵的草药续命,祁余连续昏迷了三天,在家仆都以为他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终于逐渐降低体温,恢复意识,万幸捡回一条命来。
睁开眼,祁余觉得嗓子刀刮似的疼,脑袋嗡嗡,四肢更像是灌足了铅。
“少爷,您醒啦!”一直守在床边的老妇人突然有些激动,堆满褶皱的眼角蓦然弯起来,满是笑意。
祁余循声望去,回应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嗓音沙哑:“刘妈,抱歉,让你担心了……”
“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饿了吧,老奴这就去给您热粥去,昨天沐大人来到府里,送来了好多贵重的人参,说是能补脾益肺,大补元气,老奴特意加到粥里小火炖煮了许久,就盼着您能尽早醒过来……”
“刘妈……”祁余等对方说完,犹豫着轻轻唤了一声,音量小得就快要听不见,“祖父他……”
自此以后,在这个世上,他彻底成了一个孤儿,再也体会不到来自家人的亲情,遗失了属于他的最后一份牵挂。
刘妈听他提起这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知道少爷已经长大,用哄小孩子的办法把这事糊弄过去早就行不通了:“少爷……昨天沐大人就是专程来帮忙给太老爷下葬的。”
祁余闻言缓缓错开视线,无声沉默了许久,内心泛起无言的凄凉。
祖父高风亮节,一生清廉,辅佐两代君王,培养选拔了大量栋梁之才,在政治上推动了改革,为边境驻军举荐贤将,为国倾其所有奉献一生,到头来……只落得草草收尾。
没有吊唁,没有停殡……
能够保留全尸都已经是感念皇恩浩荡。
祁余忍住心里难捱的痛楚,泪光在眼眶转了一圈,最终默默叹了一句:“连自己理应尽的孝道都还是靠麻烦沐大哥的……”
刘妈知道这孩子心里苦,喉头哽咽着不知该安慰什么,斟字酌句半晌奈何词穷,化成了一声叹息。
沐子辛正巧在此刻推开房门,见祁余醒了,冻僵的脸立即露出惊喜之色:“刚到门口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听错了,你睡了三日好不容易醒了不留着力气养病,又在背后跟我见外什么了?”
祁余迅速收起眼角的悲伤,振作精神动了动肩膀,想要撑身从床上起来。
沐子辛上前一把按住祁余肩膀:“行了行了,你千万别动。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执意起来,就是故意想要跟我生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余急忙否认,谁知对方携带的寒气倏然扑面压了下来,炙热的皮肤蓦地接触到一片冰凉,身体下意识朝被子里稍微缩了缩。
近在咫尺的每一处细节,无一不映进沐子辛的眼眸。
祁余睫毛轻颤,水润的双眼流露出一瞬无意的慌乱,像一只无助惊慌的小白兔,格外惹人怜爱,细润如脂的肌肤此刻染上一抹浅淡的绯红,青丝洒在软塌,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纤美柔情……
再加上二人极为靠近的姿势,沐子辛心里顿时漏跳一拍。
祁余觉得被对方盯得久了,小心询问:“沐大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轻弱的呼唤及时拉回沐子辛的思绪。
沐子辛忙松开双手,顺势坐到床边定了定心弦,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眼神认真坚定起来。
“先生身故,你不要太过自责,凡事有我,你只需安心养病,早日回到朝堂,我们一起努力为先生洗去罪名。或许未来仕途充满艰难险阻,每日栉风沐雨,但是我都会全力支持你,不会让你落得自己孤单一个人的。”
听完沐大哥这一段肺腑之言,祁余鼻尖一酸,有泪光迅速划过眼角。即便一颗心早已被现实伤得千疮百孔,他仍能从对方安慰的话语中,汲取到一丝近乎于亲人般的温暖。
哪怕对方只是暂时用来安慰自己的措辞,这份恩情也足够他记住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祝我可爱的宝儿们除夕快乐!新年快乐!!兔年大吉!!!
兔飞猛进、兔步青云、兔故纳新、兔属不凡、展兔开疆、前兔似锦、口兔珠玑、雄飞兔进、大展宏兔!!!
爱你们!!!~\(≧▽≦)/~
第49章 陛下的弃子
在沐子辛的那句鼓励下, 祁余每日按时吃药,努力调养身体。等身体稍微好一些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身着麻衣, 时刻守在府上的祠堂, 与炭火发出的噼啪声相伴。
盯着冰冷冷的牌位,祁余眼眶噙着泪水,胸口生疼。但是碍于祖父罪臣的身份,在多少双无形注视的视线下, 他甚至不能像寻常人家一样放声哭泣。无论有再多苦涩也只能憋着, 偷偷硬往肚子里咽。
回忆中在与祖父相处的时光,脑海里偶尔也会闪过和少年怀颢相伴时的一幕幕, 即便他刻意不去回想, 也阻挡不了“时过境迁”慢慢割开他的伤口, 成了如今杀人于无形的刀。
经过月余,祁余的身体恢复大半,腿终于基本不影响走动了。他便半分不敢耽搁,第一时间赶到翰林院任职。
然而院内同僚冷漠无情的目光, 犹如躲避瘟神一般, 像是生怕和他扯上半点儿瓜葛。窥视打量和闪躲的目光刺痛了祁余,他也没有表露半分, 依旧谦慎和善地与路过众人一一行礼。
这一站,祁余就在寒风口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膝盖已然疼得快要支撑不住。
突然, 一个上唇留有青须的高瘦男子此时款款从室内走出来,站到他面前笑盈盈地搭话道:“这不是新科状元应世臣嘛, 身子可是调养好了?”
祁余抬眸辨出对方正是翰林院之首的林茂时, 恭敬地道:“承蒙林大人厚爱, 卑职身体渐愈,已无大碍。”
“嗯,好啊……”林茂时的笑容逐渐变得意味深长,“但是应世臣啊……本官有个事想与你商量。”
他捋了一把胡子,眼珠转了半圈,没有给祁余回答的时机,抬手往内一指。
“你看,那原本是留给你新科状元的位置,奈何听闻你生了时疾,又久卧病床,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又不能让位置一直空着。所以,本官就让别人暂时替了你的位置。”
祁余听到这里,一颗心在慢慢下沉。
“但是你看……”林茂时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转了身继续道:“窗下那个位置还空着。”
祁余循着林茂时的视线,望见一个远离众人靠近走廊的角落,摆放着一张空荡破烂的书案。
“就暂时委屈你在那里将就一段时间……哦对了,没想到你会回来,月例的木炭下月末才会再发,你且先忍一忍。”林茂时说罢,迈着阔步离开。
祁余顺从妥协地朝林茂时的背影致去一礼,也不在乎桌椅待遇,只要朝廷还有他一落脚之地便足够,随后略显艰难地挪身前行。
长时间的直立不动,让膝盖的关节间隙仿佛被塞满了玻璃渣,每活动分毫就感觉渣滓被碾压着朝骨头里钻,终于站定案前,又好像有冰刀迎面刮着他的脸。
祁余抬眼看去,原来是雕花的窗子一个两指宽的缝隙,正呼呼往里灌着寒风。再细细观察就能发现窗框底部木条扭曲地卡着,导致窗子无法关严,若是想修估计得把整扇窗子连墙一起拆了。
这数九寒天的风刀霜剑,又与他如今的处境有何区别呢?
祁余默默收回目光,忍下逐一的冷待。
暗暗垂眸倏然发现,案面上整齐摆放的笔墨纸砚倒是一应俱全,用指尖描绘贯穿桌面的裂纹,触感意外的顺滑,且一尘不染,褪了漆的桌腿稳定牢固。
他已经知足了。
从此,祁余终于在翰林院有了属于自己的角落。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被林茂时孤立无视,偶尔安排到的也都是一些不重要的零散事务,但是祁余一一认真对待,修身慎行,没有半分纰漏。剩余的时候也完全不闲着,埋头细读翰林院过往的实录和会要作为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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