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颢疾言厉色道:“荒谬!朕何时不在乎!”
祁余当即反问:“陛下一早便知林茂时有意加害于微臣,却视若无睹,岂非事实。”
“放肆!”怀颢面临质问怒不可遏,“你怎知朕毫无施为!”
“哎呦呦,应大人这么说可就错怪圣上了……”齐运鸿急忙插话道,“圣上得了消息转眼就安排了杀手去对付林茂时,之后还放心不下直奔偏殿,结果就发现您已经离宫了……”
齐运鸿侍奉圣上多年,从未见过怀颢龙颜震怒的样子,还有温文儒雅的应大人,今日也一改往常。生怕二人就着这股怒气愈演愈烈下去,他如今简直一头有两个大,想尽办法试图调和局面。
祁余闻言蓦然一怔,完全预料之外的答案闯进他的脑海。
这难道是……真的?
男人并非毫不在意自己,也曾在他背后默默守护过。
可是……
“陛下既知微臣无罪,为何还让微臣在大牢含冤七日,受尽屈辱折磨。”祁余说着感到鼻尖一酸,声音完全没了先前的气势,委屈之中带着细微哽咽,晶莹水润的眸子迅速催红了眼眶。
他在狱中煎熬的每时每刻都想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不来见自己……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然而面对这样直白的提问,怀颢无言以对,这何尝不是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当初究竟怎么舍得。
男人心中充斥着浓郁的悔恨,让一切解释都瞬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尽的沉默幻化成无声的答案,让房间安静到似乎能听见泪花渐落在地面的声音。
他要如何解释,当初自己鬼迷了心窍,竟狠心将祁余丢在牢里做奸党露出马脚的诱饵。
没有预兆,没多余动作,男人起身大步流星离开庆慈宫,轮廓分明的侧脸挂着凛冽寒霜,是他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齐运鸿在内心深叹一口气,几步小跑跟上怀颢。
本可以缓和下来的气氛,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沉压在心的难过不再需要掩饰,祁余瞬间崩破了泪腺。痛到麻木的膝盖直接脱力令他跌坐在地上。
兴许二人从此彻底结束了吧……
天色阴阴沉沉的。
回到自己宫中,大发雷霆的皇帝如同发狂的猛兽,将御前的太监挨个痛斥了一遍,长时间的宣泄到头来只留下心底的空虚和深深的自责。
祁余因为自己受尽了委屈,会有怨言也在情理之中,若是自己再诚恳一些认真解释,以对方的聪慧和善解人意,或许就能理解自己。
他其实从祁余入狱就安插了眼线在大牢待命,以防任何人动用私刑,借机处死祁余。可是就在事发当日,他安排的人被故意支开了,导致没能在第一时间帮祁余脱离险境。
如今无论他再怎么解释,怕在对方耳朵里也成了徒劳狡辩……
聊胜于无的保护也根本无法掩盖他利用伤害过祁余的事实。
怀颢饱含着愧疚,把精力全部投入朝政相当中。为了稳定前朝,谋划除夕对策,每天忙到焦头烂额。只有齐运鸿的每日汇报,和极少次路过时远眺到庆慈宫的围墙,让他能感到和祁余靠近了一点,稍稍得到一些安慰。
等到他一举铲除□□,国泰民安之时,二人就再不会有阻碍,也没人会欺负陷害祁余。到时他便要倾尽所有、不留余力地弥补那人往后余生。
为了国家和他们的未来,在紧要关头的暂时分别,祁余日后也一定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于是一连四日,怀颢没再踏进庆慈宫半步。
祁余被勒令不许私自走动,倒也落得清静自在。身上的伤口得到太医悉心调养,比想象恢复得快些。山珍海味、金银珠宝,每天都有不一样的被太监们排着队弓着腰双手奉上来,他也不拒绝。
努力划清界限摆明立场,何尝不是另一种在乎。
谁叫他人微言轻,无法违逆圣意,能做的只有刻意忘记,忘记在他生命中有关于男人的一切片段。
但是,现实并不会轻易让他如愿。
太监宫女似乎是怕祁余在宫里闷得慌,常常把听到的消息转述给他。
听闻有一太监偷盗宝物被当场人赃俱获,圣上因此大力调增了宫中侍卫,日夜巡逻。在他回宫后的五日,御前多了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冰肌莹彻,朗目疏眉,据说细看他眉眼和祁余有三分神似。
在《帝王的娇俏状元郎》的话本在民间为人津津乐道之际,这条消息无疑在皇宫内炸开了花。所有人都好奇地巴望,此人能否步祁余后尘俘获圣心,不禁让人遐想连篇。
只有当事人在私下,似乎对他避犹不及。
……
拂晓书房,有美人在侧。
纤弱桃腮的少年眺望着天边渐明,忧心地对伏案勤政的皇帝再次柔声劝道:“陛下,请您保重龙体,让奴婢伺候您宽衣就寝罢。”
怀颢埋头继续批阅着奏章,抬手缓缓挥了挥:“你累了,先退下去罢。”
少年留恋落寞地望着怀颢,遵命道:“是,陛下。”安静独自离开。
齐运鸿适时端了一盏热茶置于几案上,怀颢嗅到几缕淡香,侧头就看到清澈的茶水中有几片舒展的碧绿,不禁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天目青顶,有提神清心、降火明目的功效。”
齐运鸿应声回道:“陛下博闻强识,这茶近来只备过一次您都还记得。”
让他记忆犹新的哪里是茶水,而是……
怀颢骤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深沉凛然的面容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自从祁余离宫,纠缠了他多年的旧疾再度席卷而来,甚至还有愈发凶猛之势。男人慌急饮了口茶,逼迫着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再游思妄想,才渐渐恢复寻常。
眼下根据嵇策提供的线索,和驻守边关的侯大将军传回的密信相互比对,京周确有士兵潜伏,但并非大牢里嵇策所言的数字。
天子近前想要入京且不留痕迹并非易事,据云钊秘密调查,丞相分数次才悄悄调兵万余。
为了避免丞相再次伤害祁余,怀颢隐藏了他回宫的消息,上次出宫只当是慰问病重的臣子,丞相此时未必知道祁余未死。
冷落祁余并转移注意,是对他最直接的保护。
可对方若是真信了,难免会误伤到他清透纯粹的心。
怀颢仅是想想都已感到痛彻心扉,又不得不咬紧牙关,沉默煎熬着承担这一切。
然而没过多久,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太后带着一众仆从来到庆慈宫,坐在宫内中央的宝座,居高临下审视祁余。
太后一身珠光宝气,和雍容华贵的服饰交相辉映,年过四旬像是被时光忘记了一般,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举手投足风华卓越、仪态万千。
唯独视线落在祁余身上的时候,额间愁黛不开。
“一别多年,哀家没想到还会在此与你相见。如今看来,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太后细致打量的目光沉了沉。
皇帝慧眼识珠,即便祁余低头拘着礼,都散发着一股清丽绝俗的轻灵之气,手指纤如玉笋,肤白似雪更胜女子。如此貌美含波的解语花在身畔,怕是个身健力强的男儿都会被顷刻勾了魂儿……
祁余却不晓得太后心思,垂眸顺从道:“圣上礼贤仁厚,气度恢宏,不嫌弃世臣愚笨。”
岂料太后开门见山:“……之前皇帝把你养在身边,闹得前朝鸡犬不宁,后来你的死讯逐渐传开才终于得到平息。”
她凤眸流转,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竟是皇帝多情,将你金屋藏娇了。”
太后冒着严寒特意前来,总不会是闲来找祁余叙旧的,他察觉出敌意不以为奇,却不曾料到怀颢对外隐藏了自己未死回宫之事。
祁余跪地回道:“世臣病体残躯,身份卑贱,恐在宫中惊扰了銮驾。身为臣子却未能帮圣上分忧,反而招来朝廷非议,罪恶深重,请太后治罪。”
太后见过太多为自己开脱油嘴滑舌的臣子,没想到祁余认错会这般痛快,反而对他刮目相看,正想对其小惩大诫之时,殿外响起太监的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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