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问他:“谁?”
秦翊朝下巴朝地上的人一抬。
谭昭下意识地把脸转过去,这才回过神来般,愣愣地看着地上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面貌的人。
谭昭没再多看一眼地上的人,视线缓缓往一侧移动,看了眼血泊中的清影后又看向他师傅。
“解药……”谭昭木着脸低头,他的右手已经不能动了,抖得不听使唤,连翻找林逍遥身上的解药都做不到。
还是躺在旁边差点被人掐死的傅千华缓过气后用破锣嗓说,“我来,你去看看他。”然后扶开谭昭,蹙着眉找出了林逍遥藏在身上的解药,起身向虞彻寒走去。
谭昭跪坐在地上,愣愣看着他师傅把解药吃下去才放心,脑袋一转手脚并用地向清影爬去,避开没进他腰眼的短刀将人搂在怀里,让呼吸微弱得像是随时要断开的人靠在自己身上,鲜血淌了一身。
清影靠着他睁眼看沉沉的天色,他其实已经不太能看得清东西了,但还是能看到慢慢从天上飘下的雪花,气若游丝:“……下雪了。”
“嗯。”
“他是你师傅吗?”
他问的是虞彻寒,谭昭喊虞彻寒师傅那一声他有听见。
“嗯。”谭昭用力一点头。
清影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停止前他对谭昭说的最后一个字是:“……好。”
那就好。
你不是孤身一人就好。
第49章 终章
清影一生坎坷,死前更是深受折磨,唯这为救谭昭而致自己将撒手魂销的一刻他似终于寻到了平静。
没有恐惧,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想起他畏惧了一生的人。
他躺在谭昭怀里闭着眼睛的样子十分安详,如果忽略那片血迹他就像陷入了熟睡。
自十五岁那一晚他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哪怕是在林逍影死后亦是噩梦缠身,现在他终于能平静地阖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却是再也醒不过来。
谭昭很难言明此刻的心情,他为清影的死难过,却也为他能得到解脱而感到高兴,而当这两种情绪掺杂在一块心就沉了,连一口浊气都呼不出,只能木然地伸手摸上清影腰眼上的刀柄,将这夺走清影性命的短刀用力拔出,狠狠丢开。
短刀在地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而后撞上了院墙,滚得远远的,再不能靠近清影。
秦翊朝负手站在一旁,看了眼服下解药运转周身内力的虞彻寒,又转过头看着谭昭将清影放下,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可要我们帮忙?”
谭昭缓缓转过头,红着眼安静地看着他。
雪越落越大,寒风自这孤寂的院落穿过,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秦翊朝看着地上的清影,“你要让他就这么躺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数十道黑影便从四面八方落到这院子的周围,或是立在树上或是站在墙上,像片寻到地方歇息的鸦群。
秦翊朝没看他们一眼,仍是与谭昭对视,嘴里倒是问:“他来了?”
“是。”
短得根本听不出什么的对话转眼便结束了。
秦翊朝依然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坐在地上的人,“他是不愿意待在这里的。”
“我知道。”谭昭声音冷硬得像深潭底下的石头,那张脸倔得能让所有看到的人觉得头疼。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冰天雪地他就这么跪在地上也不站起来,大有一副就这么下去的样子。
直到那头的虞彻寒缓缓睁开眼睛,谭昭才僵硬地把头转向他。
秦翊朝是站得离他最近的人,能将谭昭眼底氤氲的那层水汽看得一清二楚。
师徒二人隔着这不短的距离对望。
所有人这时才发现,谭昭从放下清影开始,一直是面朝虞彻寒跪在地上的。
傅千华目不斜视,双腿却一点点慢慢从虞彻寒身边挪开。
作为一路唯一跟着虞彻寒来到这万霞谷的人,傅千华太清楚他心底压抑的怒火,本来就是气质偏冷的人,心情不好时更像会动的冰。谭昭自作主张孤身赴险,即使他有自己的考量虞彻寒也绝不可能不生气。
虞彻寒站起身,将手中银白的霜剑收回鞘中,缓步向谭昭走去。
谭昭跪在地上仰着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两步远的人,眼睛通红,眼底水光莹润却没有滴出眼眶,就这么蓄着泪水,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没敢眨。
他一直忍着,忍得很好,可虞彻寒一句话就让他眼泪决堤。
“受伤了吗?”
谭昭紧咬下唇压住喉间哽咽,冲出眼眶的泪水自脸颊边滑落,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师傅,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僵硬地往前膝行两步,伸手紧紧抱住他师傅的腿,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虞彻寒没有动,任由谭昭抱着自己的腿哭,视线自谭昭的头顶慢慢挪到一边的清影身上,看着那瘦削的人恬静得像睡着的样子。
这院子不管是屋檐上还是树上,亦或是就站在院中的人,无一人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都默默看着那个少年抱着他师傅的腿哭,哭得那样伤心。
万霞谷大雪纷飞,不一会儿四处便覆了层雪,冷风呼啸着穿堂而过,卷过横尸的长廊,掠过无人的院落。
属于万霞谷的人最终回到了这里,而不属于这里的人在风雪中离开了,此后人间四季更替,斗转星移,不再有人回来。
万霞谷外远不似谷里那般孤寂。
数十个身着黑色甲胄的人站满了江岸,为首的一人身上甲胄与他人无异,那一身的肃杀和冰冷却让人忍不住第一眼先看向他。
此前傅千华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除了风雨门与宿影教外,其他打谭昭和宝藏主意的人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直到他下了山,乘舟渡过冰冷的江水,在船上遥遥看见那群立在岸边的人时才明白,燕云铁骑来了。
燕云铁骑与风雨门一样,都是效忠大燕皇帝,但又有些不同,比如燕云铁骑是明面上皇帝对外的一把利刃,而风雨门则是暗里对内架起的一支箭。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众所周知和心照不宣。
风雨门在万霞谷有些人还能装傻充楞,假装不知这背后是何人,可若是燕云铁骑在这镇着,那效果就不一样了,这几乎是明着说十库宝藏,皇帝陛下要了。
傅千华从小船上下来时还特意瞥了眼为首的人,想着此人应当就是统领燕云铁骑的百里青。
他不过是好奇下无意识的一眼,却正好瞧见了秦翊朝从百里青身边走过时,故意擦着他肩膀走过的样子。
这其实很平常,尤其是走在街上人多的时候总是避免不了摩肩接踵,可现在……傅千华视线忍不住往秦翊朝身侧看,心中不解,为什么这么宽敞的路不走非得蹭着百里青走?
也是在这时,谭昭抱着身上裹了张白布的清影从小船上下来。
百里青投去冰冷的一眼,又望向秦翊朝,似在无声询问,而秦翊朝接到他的眼神也只是点头,并未多说。
清影的葬身之处离着万霞谷远远的,风景宜人山水秀丽,就落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遥望山下湖面。
除了谭昭外,所有人都站得离那棵古树远远的,没有靠近。
过了许久,那少年才慢慢地转身走过来,向他师傅走近,就差那么一步时他停下了。
他忽然抬头看向不远处那群骑在骏马上,身穿黑色甲胄满身肃杀的人,又转过头看向秦翊朝和他手中的纸,他知道那是什么,问:“风雨门是朝廷的?”
秦翊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淡笑道:“风,无所不入。水,无孔不入。”
谭昭低低嗯了一声,“那东西交给你们也总比落到别人手里要好。”
秦翊朝只是笑,没说话。
谭昭只静了片刻,忽然道:“孤携金银自北向南,不在地上不在地下。后世万人自其上过,不知金银不知贪念。”
秦翊朝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后,淡笑着点了下头,领着人转身离开了。
一群人杀气腾腾地来杀气腾腾地走,铁蹄踏开飞扬的尘土,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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