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130)
月英却是夷然不惧。
“我一直都在怀疑,你怎么说也是有三千年道行的大妖,怎么会跑去距离卷阿千里之遥的震泽,做了白泽主的侍女……他的确是出身高贵,但说到底上古神族早就已经没落,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是个蜷缩一角,胆小怕事的无能之辈罢了。”她用阿瑛稚气的面容说着这些话,看着十分怪异:“可如果你是被谁安排到他的身边……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所以,锦盒里的东西,就是你一直想要从白泽主身上得到的吗?”
“你明明亲眼看到主人临死之前,将那个锦盒交给了我……”
“对!我是看到了他把那个盒子给你,让你连盒子和他的尸骨一起‘葬于天河’,还嘱咐过你,绝对不可以打开,说里面的东西会招来‘弥天厄运’……薄霜,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吗?”月英看她的眼神,俨然是在看一个傻子:“你为什么这么蠢?白泽主死去之前,就知道我们在打他的主意,他给了我们一个空盒子,好让我们在他死后争个你死我活……你觉得他与世无争,不懂诡诈,但是他不说破,也不代表他心里不明白。”
“你少说这种没用的废话,你偷袭了我,抢走主人给我的锦盒,拿走了里面的东西,如今就又到我面前抹黑我与主人……月英,我今日里,一定要杀了你!”
“你怎么不说,我还抢走了你用白泽主骨血炼化的宝珠?如果你真的想要遵守约定,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偷将宝珠藏起来,我先下手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啊!”月英发出了一阵笑声:“你以为我今日里来,是为了向你道歉求饶的吗?我跟你说这么些话,就是看你可怜,想让你明明白白的去死。”
她说完最后一个“死”字的时候,那些藤蔓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眼看着就要将她幼小的身体戳得千疮百孔。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些藤蔓突然齐齐在半空僵住了。
薄霜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你、你做了什么?”她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为什么我会觉得……”
“为什么你会觉得,灵力……哎呀,我的灵力呢!”月英捧着自己的脸颊,假装慌张地喊道:“为什么我日日夜夜辛辛苦苦从白泽主尸骨上汲取的灵力,突然就消失了啊!”
“月英!”
回应她的,是月英举手发出的一道风刃。
这道疾风扬起的劲气,就像是云寂的剑气一般,宛若有形实质,将所碰到的一切都一分为二。
附近的藤蔓都汇聚到了薄霜的面前,聚集成了一面盾牌,才将这一击给挡了下来。
“薄霜,你看到了没有?这个世界不是没有灵气,只是我们吸收不了!”月英兴奋地说:“而我的这具天灵之体,果然是能够吸收这个世界的灵气的,我刚刚在外面只是待了一小会,就积存了如此多的灵力。”
盾牌全数化作碎裂的枝条落下,露出了后面的薄霜。
薄霜似乎是抵受不住这种攻击,突然吐出了一口绿色的汁液来。
一直静默旁观的晏海这才发现,原来这个“薄霜仙子”自腰部往下,是无数细线一样的枝条,这些细枝一缕缕地附着于龙骨之上,甚至有些都穿透了骨骸……此刻她的衣衫为风刃所破,这诡异的模样自然再也无从遮掩。
“薄霜,在这个外面的新世界,是没有神仙妖魔的,所以只要我把你杀了,我就能成为这个新世界唯一的仙人、不,唯一的‘神’了啊!”月英走到了她的身边,低着头满是怜悯地看着她:“我一直都看不起你,因为你就跟你的本体一样,须得攀附他物而生,白泽主活着的时候你是这样,死了之后你连他的骨头都不放过,却口口声声说爱重于他,简直就是可笑之极!”
“你这……贱人……”
“你骂我低贱,因为我如今以生灵血肉为食?你真蠢!”月英踩在那些细枝之上,弯下腰靠近她:“薄霜,你早就跟我一样,变成了依靠他人血肉存活的血妖啊!怎么还有脸在这里惺惺作态,自以为高我一等?”
薄霜发出了一声惨叫,她的胸口上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汩汩地流淌出绿色的枝叶。
“我知道,你的本体是女萝,这种东西很难被彻底杀死。”月英甩了甩手上沾到的汁液。“你放心吧!我已经吸取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教训,等会一定烧一把火,连一点点活着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你的。”
“月英……”薄霜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变成了一片碧绿的颜色,发梢和指尖也散发出莹莹绿光:“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只不过灌了一点天河水,再混了点封镇中有白泽主鲜血的水,给你试一试味道。”月英抬头向上方看去:“白泽主的骸骨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你迟早也是要死的,我现在给你一个痛快,你就安心去吧!”
那些依附于一对龙角之上的植物,原本呈现原本一枯一荣的状态,如今青翠的那一边,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萎落……
月英转过身,看向低着头正襟危坐的晏海。
“翠微,你尽可以放心,我现在不杀你。”晏海脸上的防备让她失笑:“是你把这具天灵之体给我带来的,也算是功劳一件,我和她可不一样,谁对我有恩,谁与我有仇,我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晏海牵动嘴角,笑了一笑。
“多谢宫主不杀之恩,不过我此刻却是想要杀了宫主你的……这可,怎么办呢?”
第182章
月英愣住了。
“你说什么?”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你要杀了我?”
她觉得这太可笑了, 可笑到笑不出来的地步。
“为什么我不杀你, 你倒要杀我?”她疑惑地问:“你不觉得自己这句话, 有哪里不太对吗?”
晏海用手撑地, 慢慢站起身来。
“因为宫主你虽然换了新的身体,但是此刻却并未融合完全, 如果我现在不杀了你, 以后就永远杀不了你了啊!”
他低头俯视着用了孩童身躯的月英, 目光之中泛着冰冷的杀气。
月英往后退了一步,等她退完了才发现, 自己做了一个多么示弱的动作。
这并不是她的意识,面前不过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凡人,她怎么可能感到畏惧……
“当年不也是这样的吗?”晏海弯下腰, 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剑来:“你第一次尝试占据他人身躯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十分顺利。相反的,那时候你几乎被一个凡人给吞食掉了,那种感觉是不是很可怕?”
“你怎么会知道!”月英瞪大了眼睛:“那都已经是……”
“已经是五百多年之前的事了, 对吗?”晏海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抚过剑脊:“虽然那一次凶险万分,你差一点就失败了,但相比在那之前的两百年间所受的痛苦, 你还是宁可冒险一试的吧!”
“这些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月英神色之中充满了戒备:“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宫主不是很清楚的吗?但宫主你是什么人, 我还是到今天才算是全弄清楚了。”晏海看了一眼趴在那里目露凶光的薄霜:“你们二位刚才的那些对话, 帮我把从前想不明白的地方都连接了起来。”
“我知道你向来就爱说大话唬人, 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的。”月英想了一想,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说得像模像样,就往下说说看好了。”
“那我们从何说起呢?”晏海想了一想:“不如我们就从脚下这一位‘白泽主’将死之时说起吧!”
震泽之主白昭将死之时,将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女喊了过来。
他将珍藏的锦盒交给了跟随自己更久的薄霜,叮嘱她在自己死后,要将这锦盒和自己的尸身一起,埋葬在深海之中,若是不这么做,恐怕会招来“弥天厄运”。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难说是不是发现了这两个侍女对自己的算计,但是他这么做了以后,却真的令这两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但是这分歧仅仅在于那个无法打开的锦盒的归属,而并不在于是否要完成白泽主的遗愿。
“我对白泽主真的心存感激,但是我觉得他既然都已经死了,这血肉骨骸与其被天河吞噬干净,倒不如留给我这样法力微薄的小妖,怎么也都能维续这个法器和我们至少百年所用。”
“对,所以你们就把他用某种办法给……处理了?”晏海看着脚下因为藤蔓退去而露出的苍白龙骨。
“确切的说是‘炼制’,而且这法子还是‘薄霜仙子’告诉我的。”月英也跟他一起看着脚下:“她告诉我说,他们这样的上古遗族死后的一段时间之中,法力和灵气都会留在尸骸之中,能够被炼制成十分神奇的法器,曾经就有人那么做过,还得到了极大的成功。”
可惜薄霜虽然知道方法,但是她们二人并不擅长炼器,所以在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之后,白泽主的血肉被炼化了,但尸骨却依然留存了下来。
不过,她们还是得到了一颗“宝珠”。
这颗“宝珠”对于穷途末路的二人来说,简直就是生死存亡之时的救命灵药。
但是将死的人有两个,灵药……却只有一颗。
当然可能也够两个人用的,但是说到底……
“我从她暗示我,能够用白泽主的血肉维续生命的时候,就知道她迟早会来对付我。”月英转过去对薄霜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天城山那么多年,吃了那些‘夫人’们多少的亏,你这一点心眼比起她们来,可真是差得远了。”
“呸!”薄霜从嘴里淬出一口绿色的粘稠之物。
“所以,既然她先动了脑子,那我就只好先动手了。”
月英偷袭了薄霜,虽然没能把她杀了,但也将她打成了重伤。
她生怕薄霜还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也不敢赶尽杀绝,就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当时她已经知道,法器的另一半已经露出了海面,便打开“封镇”离开了这半面,然后再从外面将封镇锁上。
这两头刻着九鳍之鱼的封镇是白泽主仅存的一件法器,他当初用这个法器将仅存的灵气封存在“浮屠莲花”其中的一面,也许本意是想让这两个侍女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没想到最后却将这方寸之地变成了困死薄霜的牢笼。
薄霜再无别的办法,就只能将本体缠绕在白泽主的遗骨之上,依靠残存的灵气渡过了那以后数百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