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34)
冒疆拿她没有办法,心里又窝着火没办法朝她撒气, 只能一夹马腹往前去了。
慕容瑜刚刚松了口气,又一匹马跑到了身旁。
“瑜表妹,听说昨天晚上, 你和枭先生切磋了一下武功。”白一诺一脸好奇:“他武功可是真的很邪门很厉害吗?”
“什么……慢着。”慕容瑜仰起头,疑惑的问:“你知道他?”
“当然了,前三四年的时候,他在江东走了一圈, 弄死了好几个厉害角色呢!”白一诺兴致勃勃地说:“我都挺奇怪的,他居然会接了谢家的活跑这一趟,毕竟他杀人的本事可比当护卫强多了。”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还可以问问他的价钱,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处。”
“这个……表妹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我可是正经人, 就是有点好奇罢了!”白一诺干笑了两声, 赶紧借故走开了。
慕容瑜眼珠转了一转, 调转马头挨到了晏海坐着的马车旁。
“晏海啊!”她敲车窗,柔声问道:“我能不能进来啊!我头很痛,能不能和你一起坐马车啊!”
“慕容瑜,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慕容瑜转过头,看到坐在马上的赤琏,以及赤琏身旁那个骑着黑马的黑衣男子。
慕容瑜打了个嗝,一股酒气散发开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赤琏皱起了眉头。
“我说赤琏,你就别管我了,还有啊……”慕容瑜抓了抓头发,本来就不太整齐的发髻更凌乱了。“怎么你现在整个人阴阳怪气的,每次和你说话,我觉得像跟宫里那些人说话一样,真心瘆得慌。”
“你一天到晚的和下仆厮混,若是姨母地下有知,看到你这副样子……”
“我娘才不会管我什么样子呢,她有慕容极就够了。”慕容瑜烦躁地打断她:“我喜欢怎样就怎样,我就是喜欢晏海怎么了,我就算要嫁给他,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周围的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赤琏气得手都抖了。
“好。”她眼神一暗:“这话是你说的!”
慕容瑜看着她策马离开,心里头是有些恼火,只不过也没有多么后悔。
自己又没说错,殷赤琏自从上了千秋山,整个人都变得阴阳怪气的,何况自己的事情跟她有什么相干的,一副长辈训话的样子着实可笑。
“晏海。”她敲了敲车窗。
车里传来了长长的叹息声。
“郡主。”晏海的声音传了出来,“赤琏小姐说的对,若是因为我折损了您的清誉,我也实在是担当不起。”
“你怕什么?”慕容瑜笑了起来:“大不了你就娶了我,做我郡王府的东床快婿,不是挺好的嘛!”
晏海没了声音,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慕容瑜还想要继续调笑两句,突然背脊一寒。
她转过头去,这才看到那个枭并未跟着赤琏一起离开,那双暗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你……”她下意识的觉得脖子那里有点凉有点痛,大声的清了清喉咙才舒服了一点。
枭单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握着他片刻也不离身的长剑,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旁。
慕容瑜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压力给逼了回去,最后只能讪讪的找了个理由,耷拉着脑袋走了。
车帘被先开了一角,晏海望着那个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黑衣男子,轻声地道了一句“多谢”。
对方目不斜视,恍若未觉。
这一整日,枭几乎不离马车左右,似乎是赤琏吩咐他要看好慕容瑜和晏海。
慕容瑜对他心存怯意,所以这一日,晏海过得很是清净。
午后晏海索性卷起了车帘,能望见车外的风景,也顺便望着风景里的那人。
果然这样背很挺,腰又细又直的人,穿着黑衣骑着马也是很好看……他几乎趴在车窗上,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偏偏被看的那个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两人都不曾说话,倒也气氛合宜。
“郡主,你这几日总和那个叫晏海的仆役在一起。”此刻远远落在后面的慕容瑜被冒疆拉住问话:“是不是觉得此人可疑,故意为之?”
“啊?”吃过饭以后慕容瑜回复了一点精气神,此刻正探头探脑看着那边。“喔!是的啊!很可疑啊!”
“但他毕竟是个男子,还是个身份卑微的仆人,这里人多嘴杂,若是传了出去,郡王他……”
“毛毛,你说这个枭,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奇怪?”慕容瑜打断了他:“谢芝兰为什么要找个这样擅长杀人的高手过来保护赤琏?这不是很可疑吗?”
“谢芝兰这次被派去河间,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若是赤琏公主又有什么意外,谢家真的就是覆巢之难,他们现在容不得半点闪失,这才是把班底都拿出来用的时候。”冒疆细数其中利害:“若是赤琏公主平安到达上京,她什么都不用做,那些针对谢家的手段许多都施展不开了。”
“毛毛,你最近头发变少了啊!要是因为思虑太重掉光了头发,我以后还怎么喊你毛毛啊!”
冒疆面沉如土。
“要我说,谢家白家木家包括慕容家,能有几个好人啊?没所谓的!”慕容瑜朝远远看过来的晏海挥了挥手:“不过慕容极虽然不是很好,但终归是我的人,要是这次破不了这案子,肯定有人会从中作梗,我们八成要回老家种田了,他又根本不会种田……他不会的,对吧!”
冒疆很僵硬地摇了摇头。
“那就不能回老家了,还是得在上京混着。”慕容瑜摸了摸自己已经梳理整齐的鬓角,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是真的很辛苦!”
冒疆把头偏到一边,已经不忍再看。
“这个晏海,十有八九是知道内情的。”
冒疆只好又把头转了回来。
“你知道的,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她甩了甩手里的缰绳,一脸志在必得:“我一定能从他的身上,找到白淳淳、上京乃至于承王妃这些凶案的线索,你就等着看吧!”
“不对劲”的晏海这日因为吹了一下午的风,便有些身体不适,夜间一到宿地更是发起了高烧。
卫恒拿着药箱从他屋里走出来的一路上,偶遇了好几个打听消息的。
最后,连承王都“凑巧”地问了一声。
“他底子不太好,所以一旦疲累便容易病倒。”卫恒也是这么一句。
“那就有劳卫大夫帮他好好看看,免得耽搁了行程。”殷玉堂本要走了,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问:“上次匆匆忙忙,我都未曾来得及问上一问,不知卫大夫和他,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第47章
“十多年前, 我的家乡闹了灾, 我跟着我爹一路乞讨逃荒, 想要去江东投奔白家, 但是半路上我爹病重去世了,我没办法了只能把自己卖了换条活路。”就算是说这种凄凉往事, 卫恒也并无太多表情:“当时他恰巧路过, 说我长得不错, 便把我带在身旁。后来我想要学医,他就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走了。”
“倒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他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格外宽容些的。”殷玉堂点了点头,转口又问:“那卫大夫答应跟着我们去上京, 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卫恒没有回答,手中依然很有规律的扇着炉子。
“那么就麻烦卫大夫了。”殷玉堂也没有继续追问,比如那天他拿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走了以后,卫恒把熬好的药倒了出来, 端到了晏海的屋子里。
晏海一口喝完了极为苦涩的汤药,把碗还过来的时候,对上了卫恒不赞同的表情。
“怎么了?”他因为高烧, 脸颊上都泛着红, 目光却依然清亮。
“翠……晏海君。”
“你这是喊谁呢?”晏海微笑着:“就喊我晏海可以了, 被旁人听见可不好解释。”
“晏海。”卫恒十分拗口的念了一下。“您如今这种状况定然是有原因的, 您若是不和我说清楚, 我根本无法帮您根治。”
“根治?”晏海靠到了床头, 不太在意的说:“就是早些年的暗伤,不碍事的。”
“您说这话,是看不起我吗?”
晏海愣了一下。
“我虽然一时无法探知病因,但您的身体衰弱得如此异常,绝不是什么暗伤所致。”卫恒有些焦急:“何况我们离开那里的时候,留衣君她曾经也说过,您……”
“我怎么了?月留衣的话你也信?”晏海打断了他:“她最是狡诈难缠,当时不过就是怕我对她起了杀念,才信口说出那种危言耸听的话来,你不用想得太多。”
“我不觉得……”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就先不要争辩,你开些清热的药物给我服用,我很快就会好的。”
卫恒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晏海知道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其实性格倔强,此后必然不会就此算了,也就只能退让了一步:“若有机会我们再说这事,我敢保证,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严重。”
“那我回去再想一想,若是这剂药服用之后有什么不妥,您一定得和我说。”
晏海只好答应,但也叮嘱他:“在外人面前就不要用尊称了,免得惹人起疑。”
卫恒来的时候,生怕他又受寒,特意帮他关上了窗户。
但卫恒一走,晏海就把窗户打开了。
波光潋滟,草木春风,怎可因小病痛辜负了好春光。
何况在这个院子里,有一处池塘,池边有一株桃树。
桃花灼灼灿烂,在月色中也是极美。
晏海披着外衣跪坐在窗前的塌上,倚着窗户看了许久。
久到那个站在暗处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南方的桃花此时已经谢了,北地的却刚刚盛放。”晏海望着树上层层叠叠的花朵:“花开花落,命运起伏,有些事不过是早一些与晚一些的区别,需要的只是一些等待的耐心。”
那人已经走到了窗前,他身量极高,晏海又是坐着,他仰起头方才能够看着对方说话。
“这是我母亲和我说的。”晏海仰着头,撑着异常红润的脸颊对他说:“她还对我说,人大多会为外表所误,纵然心里明白未必是美善丑恶,但还是会对那些长得好看的人心存好感,对那些模样丑陋的人心生厌恶。天性如此,无关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