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85)
云寂并没有理会她。
“晏海。”他低下头,轻轻的拍打着晏海的脸颊:“你快点醒过来。”
晏海喉中虽然有些细微的声音, 但眼睛却依然紧紧闭着。
“他怎么了啊?”阿瑛似乎想要探进头来:“哎呀!是不是快死掉了?好可惜……”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只觉得颈中一阵微凉。
面上还带着笑容的少女阿瑛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才仰面倒了下去。
她的身子坐靠在身后的大石上,被再一次斩断的头颅咕噜咕噜的滚到了一边。
“晏海,你快醒醒。”没有了吵人的声音,云寂继续专心的叫醒晏海。“要是你不醒过来, 我就要被怪物给吃掉了。”
晏海的睫毛剧烈地颤了一颤,然后缓慢而艰难的张开了眼睛。
他眼睛里蕴含着朦胧的水光,和一种懵懂的恐惧。
我在这个人的心里, 一定是十分重要的。
你看!他原本还在昏睡, 但听到我有危险, 立刻就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云寂心中一阵欣喜,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着令人鄙薄之处, 但抑制不住的为此感到愉悦欢欣。
这种感觉促使他将晏海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把脸埋在晏海的颈项,深深地吸了口气。
晏海身上香冽的气味,冲淡了那种几乎难以忍受的恶臭,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
云寂呼出的热气,不住吹拂过晏海的颈项,让他彻底清醒了。
“云寂……”晏海抬起手,阻隔在云寂和自己的胸口之间,他的声音异常沙哑:“怎么了?”
他昏昏沉沉之中听到云寂的声音,虽然并没有听清说了什么,但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危急的事情。
一着急,他自然就没有办法再睡下去。
“是什么……”他虽然也反应过来,云寂一定是为了叫醒自己,但始终不太放心。“刚才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血蝶不会离开蝶奴太远,但是刚才在湖面出现,并且偷袭了自己和云寂的那些,从数量上来说少的出奇。
云寂听他这么问,慢慢抬起了头来。
晏海随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去。
无头的少女尸体躺在那里,眼睛大睁的头颅滚落到了另一边,脖子的断口之处,露出了切口整齐的血肉经脉。
但是和寻常的身首分离并不一样,这种本来应该血流成河的情形之下,居然没有四处喷溅的鲜血。
此刻,在屋中二人的注目之下,那个头颅突然动了一动,然后张开了嘴,从里头爬出了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通体鲜红,体型极小,它一钻出来便展开翅膀,飞到了脖子的断口处停下,不住的翕合着翅膀。
接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地上那颗头颅凭空托起,重新安回到脖子上面……
颈上的伤口缓缓消失,散开的瞳孔慢慢凝聚,片刻之后,少女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朝着窗户里头笑了一笑。
云寂撑在榻上正要起身,晏海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
他知道晏海是示意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便停了下来。
二人继续看向那个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少女。
“哥哥,很痛的啊!”她用手指头绕着自己的长发,笑嘻嘻的说着话。
“取一把剑给我。”晏海转过头,对云寂说道:“杀过人最多的那一把。”
在他们身后不远,有一整面墙的剑架。
每一个剑架上面都摆着一柄剑,或镶金嵌玉或古朴凝重,自上往下足有四五十数,一眼望去直教人眼花缭乱。
随便拿下一把都是传世的名剑。
这是在他五六岁的时候,殷云曦听说他开始学剑,就把宫里收藏的好剑都送过来给了他。
帝王赐,不可辞。
非但不可辞,还要感恩戴德铭记于心,所以所有的这些剑,满满一整面墙的凶戾之物,都被放在了他屋里……
云寂抬起手,隔空摄来一把。
这把剑乍看似乎毫不起眼,只在剑柄之上篆刻了“藏锋”二字。
这是数百年前一位铸剑大师的遗世之作,曾经辗转于乱世,凡拥有者皆是杀人如麻,名为“藏锋”,却是一把闻名于世的凶器。
这把剑可能不算是所有剑中他最趁手的一把,却是杀戮之气最重的一把。
窗外自称阿瑛的少女看到这把剑,眼中果然露出一丝惧意。
“哥哥。”她娇声娇气的说:“你别砍我啊!我会真的死掉的!”
原本武功到了云寂这样的地步,已经不需要这种形于外的武器,他的剑气与自身早已结合一体。但是眼前这个斩头未死的少女,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事物的范畴之外。
他缓缓的抽出剑来,明明剑身雪亮,但周围却像是萦绕着一丝血腥之气。
“这一次,不用斩下头颅。”晏海勾起了嘴角:“你帮我把她的头发,全部都割下来就好。”
阿瑛闻言,终于再也挂不住脸上的笑容,绕着头发的动作也做不下去了。
“你想做什么?”她好像还想扮作可怜的样子,但表情却有些扭曲。
“你这九流的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晏海靠在云寂的怀里,冷眼望着这个故作天真的少女。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强风,将窗外的一切刮得东倒西歪。
然后逐渐显现出真实的样子来。
“月留衣最擅幻术,可连她都不敢在我面前卖弄这种本事。”晏海冷冷地望着某一处:“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
第118章
待一切露出真实原貌, 就连晏海都吃了一惊。
他设想了许多可能, 却没有料到会看到这样的一个……孩子?
小姑娘圆脸大眼, 眉心一点朱砂, 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年纪。
她快步的跑到了那块石头后面躲了起来, 中间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哥哥, 你不要割我的头发。”石头后面传来了呜呜的哭声, 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没有头发,阿瑛会变成丑八怪的!”
云寂有些疑惑地看向晏海。
“蛊蝶的翷粉本就有致幻之效, 如果混合一些其他药物吸入之后,就能让人眼前产生虚假幻象,《千莲秘义》之中的幻术, 基本上都是以药物相辅加以施展。”晏海看着那块石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不过就算再怎么千变万化栩栩如生,假的就是假的,总是会有一些细微的破绽, 方才她分明被你割下了头颅,但颈后的头发却并未受损,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云寂此时回想, 才觉得确是如晏海所说, 刚才自己明明斩断了她的脖子, 但那头披飘散下来的长发却完完整整, 并未被随之断落, 而是随着头颅到处翻滚, 这理应是不可能的,只是那时氛围太过诡异,这一点细节也就容易被遗漏了。
“哥哥……”那个小姑娘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我跟你开个玩笑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啦!”
“你叫什么名字?”晏海问她。
“阿瑛。”
“姓什么?”
阿瑛摇了摇头。
“阿瑛,你过来。”晏海朝她招了招手。
她看了看云寂和云寂手里的那把剑,犹豫了一会,才磨磨蹭蹭的从石头后面挪了出来。
“哥哥对不起。”她趴在窗口那里,踮起脚尖才能把眼睛露出来,显得格外可怜。“我就是喜欢你,跟你玩玩的呀!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晏海舒舒服服的靠在云寂怀里,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孩子。
“没有谁啊!”阿瑛眼睛转了一圈:“我是在外头玩,不小心迷路走到这里来的啊!”
晏海突然冷下脸来。
“说谎话,云寂,割了她的头发。”
云寂摇了摇头,阿瑛面露喜色。
“这样太费事了。”云寂问他:“如果我现在再斩一次,斩下的会是真的头颅吗?”
“吓!”阿瑛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迷路的孩子,那肯定是可以的。”
阿瑛转身想逃。
一道剑气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割下了她的一缕头发。
阿瑛站在原地不敢迈步,吓得嚎啕大哭。
可是哭了好一会,眼泪都快流干了,那两个人还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心软的意思。
她也是十分机灵,一看哭泣装可怜没用,就抽抽噎噎的停下了。
“哥哥。”她这回喊的是晏海,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里云寂长得好看武功厉害但心肠很硬,一点也不会顾忌是孩子不是孩子的,有可能还是另一个人好说话一些。“我都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让我回家去好不好?”
“你家在哪里,不如我们送你回去好不好?”晏海挑起眉,有些坏心的学她的样子说话:“我们给你做个证,说你是迷路到了我们家,免得你被家里人说一个小孩子晚上到处乱跑,说不定还能帮你免了一顿打呢!你也不用谢我们,我们玩得挺开心的。”
阿瑛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云寂垂下头,看着晏海一脸狡黠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出神。
“不……不用了……”阿瑛捏着衣角,期期艾艾的说:“我、我家里……很远的。”
“不让送就是说谎了。”晏海再一次沉下了脸:“要走也可以,就把你的头留下来。”
留下头怎么走,阿瑛终于明白今天落在这两个人的手里,似乎没有办法善了。
她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然后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云寂握住了剑柄,但晏海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让她试试。”他附在云寂耳边,轻声的说着。“留两只给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之间,四面八方飞来了无数蓝色的蛊蝶,将整个窗户堵得严严实实。
云寂一掌拍了过去,敞开的格窗猛地关上,将那些蛊蝶纷纷震死。
等再打开窗户,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窗户外头那个诡异的孩子,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寂飞身而起,跃出了窗外。
他并没有去追人,而是按照晏海的要求,捉了三四只来不及飞走的蛊蝶。
那些蛊蝶在他的掌心飞舞窜动,却被内力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逃脱不出。
“先收起来。”晏海对他说:“我有用处。”
他并没有多问,从一旁的找来了镂空的木盒,将蝴蝶装了进去,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