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18)
白淳淳面朝下躺着,云寂单膝跪在地上,将他翻转了过来。
或者准确的说,将他的尸首仰面翻转了过来。
白淳淳的尸首看着完全不像一具尸首,面色与活着时并无异常,但是浑身冰冷,脉息全无,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不太对劲。”他收回了触摸白淳淳尸体的手:“让不易过来亲自查验死因,直接向我回报。”
李珂连忙应了。
云寂站起身来,李珂自然认为他要离开,毕竟搜山之前,白乐乐就已经在那里哭天抢地了。
却没想到,他走向了那一对坐靠在树下的男女。
云寂在晏海面前站定。
“云寂……你来了……”
晏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靠在了那棵高大的树木上。
散乱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露出的那只眼睛,却是亮得惊人。
“是谁杀了白淳淳?”
听到云寂开口问这个问题,李珂才意识到他是去追问白淳淳的死因,而不是……但是随即李珂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对,除了这个,难道还会有别的原因吗?
“我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晏海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自顾自的在说:“因为我做了一件很多人都做不到也根本不敢去做的事情……你猜猜是什么事情?”
李珂有些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叫晏海的仆人,可能是神智不清了。
但是接着他感觉到,云寂周身的气息猛地变了。
李珂曾经见过云寂练剑,在那之前,他对云寂的武功,还没有太过清晰的感受,但是见过之后,他却觉得,这世间不曾有人,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能在剑法一途上超越云寂。
这一切应该得益于成为朝暮阁的主人之后,云寂所修炼的大逍遥诀。
云寂如今的武功,已经远远超出了世人对于武学的概念。
这样的一个人散发出的剑气,虽然只有一瞬,但那简直像是要割裂皮肤的感觉,让李珂几乎就要骇然后退。
可现场不是死人就是不懂武功或者昏迷不醒,感到紧张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不!你不知道……只有……”晏海果然毫无觉察,甚至举起了一只手,似乎是在掐指计算:“五个……不!六个人知道……”
“我问你,白淳淳是谁杀的?”
“你又知不知道,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情,我那个时候其实怕得要死……如果那个时候你也在,你会不会怕啊?”虽然说着可怕,但是晏海居然微笑起来:“但是害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云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好?可是我娘跟我说过的,如果一个人是真的喜欢我,我是怎样的人他都不会在意,若是他在意了,便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喜欢。”
云寂皱了皱眉。
“云寂。”晏海朝他伸出了那只沾满浓稠血迹的手:“你过来,握一下我的手。”
“阁主,我看他恐怕伤及心脉,才会如此胡言乱语,不如让他吃一颗续命丹,好多撑一阵子。”李珂凑上前对云寂说:“等裴先生赶过来,就算救不回来,也能让他神智清楚,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不用。”云寂朝他说道:“你去接应不易,让他快些过来。”
“是。”
在离开的那一刻,李珂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惊讶万分,甚至一个岔气差点摔倒。
李珂看到,素来高高在上只供仰望的阁主,居然半蹲下身子拉起了那只那么脏的手……
结合方才听到的那些话,他突然醒悟,自己可能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第25章
其实事实和李珂所想的,有很大出入。
云寂拉住了晏海的手,并不是因为晏海的胡话,而是按住了他的脉门,往他的经脉之中,细微缓慢地输入了内力。
他所修习的大逍遥诀,对于维续生机功效极好。
“云寂……”晏海的笑容已经全然不见了。
他垂下目光,看着云寂那双修长雪白的手,脸上露出了怅然若失的表情。
“也是做梦吧!”他喃喃自语,目光却不愿意回到云寂的脸上,只是死死的盯着云寂的手:“你不会这样做的,我只是说了喜欢你,你就把我赶走了……要是你知道……”
“那时候我刚刚坐上阁主的位置,而你的性子太过跳脱任性,留在我身边迟早要出事。”没有旁人在场,云寂终于回应了他:“你不知何时有了那么荒唐的念头,也不再适合留在我的身边,下院也许清苦忙碌,可总算是个安稳的地方。”
“你骗不了我的。”晏海眉眼弯弯:“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等你想明白了,你就会来找我的,我知道的!”
云寂差点把他的手丢开。
他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人居然还是这副样子……不过三两句话,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火。
他正要说几句重话,让这人清醒一些,手背上却染上了一点温热。
“云寂……你不要对我说绝情的话。”晏海望着他,嘴角的鲜血一滴滴的滑落下来,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要是……我信了怎么办?”
“你伤得很重,别说话了。”云寂停顿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晏海怎么能不说话,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这个人说过话,哪怕是在梦里也没有过……
他用力前倾,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抓云寂,却感觉腿上有东西在动。
他低下头,与刚刚睁开眼睛的静婵对望个正着。
他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并试图把被云寂握着的那只手也收回来。
“你做什么?”云寂不悦地说道:“不要乱动。”
静婵不过是被封了哑穴,但因为原本抱病未愈,被白淳淳击打便扛不住晕了过去。如今她一醒过来,便望见了如此狼狈的晏海,顿时慌了神。
“晏海!”云寂弹指解了她的哑穴,她却并未意识到身旁的是什么人,一手把自己撑起,另一只手朝着晏海伸了过去。
“莫要动他。”云寂挥袖拂开了她的指尖。
“阁主?”她被那股劲力往后掀翻,一下子坐倒在地上,这才看清楚一旁半跪着的居然是云寂。
“他受了伤,不能擅自移动。”云寂扣着晏海的手,朝她说道:“你可知道白淳淳因何而死?”
“白淳淳死了?”静婵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我不知道啊!方才他还……”
云寂突然放开了晏海的手,站起身来。
晏海依然低着头,但是眼眸之中的光芒却有些暗淡。
但下一刻,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覆到了他的身上。
雪白的毛裘遮挡住了略有些寒凉的山风,让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摘星楼的人到了。
裴不易走在最前面,就算看到云寂在场,依然面带不豫。
“师兄。”裴不易走到云寂身边,对他说道:“死一个就找我?”
“你先救活人,再查验死者。”云寂示意他:“白淳淳死得蹊跷,你要仔细验过死因,我们才好向白家交代。”
裴不易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云寂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理他。
裴不易走到晏海跟前,倒也没被他凄惨的样子吓到,伸手想要给他诊脉。
晏海收回了手。
“晏海,你做什么呢!”静婵急了:“快让裴先生替你看看!”
“不用了。”晏海对她说:“你扶我回去就行了。”
“有趣。”裴不易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偏要看。”
他不由分说地拉过了晏海的手,按上了他的脉息。
晏海心下一沉。
裴不易按完右手又按左手,然后塞了颗药丸进他嘴里,依然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死不了。”他招手让等在旁边的学生过来:“扛到楼里。”
那些人熟练地将铺了软垫的辇架抬过来,将晏海放了上去。
云寂看着他们敏捷小心地穿过树林,往摘星楼的方向过去了。
“阁主。”静婵倒是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留下来对云寂说清楚事情经过。
“所以,我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今夜之事,必然会有一场大风波。”云寂看着裴不易检视尸首的样子。“你自己要格外小心。”
“师兄!”裴不易快步走了回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有些激动。“给我!”
“什么?”他说得太简练了,云寂并没有听懂。
“我要那个!”他指着……白淳淳的尸体。
“我只是让你检验死因。”云寂明白过来:“这尸首不能损坏,须得处理好运回到白家去。”
“要剖开。”裴不易的脸涨红了:“里面很奇怪!”
“不行。”云寂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必须保存完整。”
“师兄!”
“不!”云寂转过身去,对着李珂说:“你把静婵带回去,交给赤琏。”
李珂带着静婵离开了。
“师兄。”裴不易略微平静了下来,看得出他想要试图说服云寂,但最终还是贫乏地说:“我想看看。”
“我说了不行。”云寂转过身,准备离开:“你若不愿意,便送去让邹老查看。”
“刚才那个人!”
云寂停了下来。
“师兄,那个人,有问题。”
“喔?”云寂抬起手捻了捻自鬓边垂下的束发流苏,他平日衣着素雅,可偏好用流苏束发,还好他容貌虽然昳丽,却无半分阴柔之气,纵然是偏于华丽的流苏,倒也不显突兀。“你说晏海?他有什么问题?”
“他有……”裴不易脸有些涨红,一副卡住了说不出来的样子。
“我记得你早些年说话也不是这样,怎么这几年非但人越来越孤僻,连话都不会说了?”云寂垂下眼睫,他眼睫比常人长上许多,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要是你再这样,便去下院和那些孩子一起学习诗文诵读,好好练练怎么说话。”
裴不易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调整了呼吸,想好了词才重新开口。
“那个晏海的血脉气息有异,他绝非寻常人。”他补充了原因,然后进行总结:“所以,他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