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21)
“朝暮阁在各处皆有分部,其中似乎有独特的联络方式。”
“如果有这么一个地方,网罗世间能人异士,朝野之间遍布眼线,瞬息传讯千里……阿湛。”殷玉堂侧过头来看着他:“若是能得朝暮阁之力,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呢?”
殷湛心下大震。
这种话其实殷湛并不是第一次听见,他的父亲端王殷玉宇,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他父亲私下里说过,若不是有朝暮阁在身后支持,殷玉璋也不可能以第九子的身份,最后坐上九五之位。
但是殷玉堂突然对自己提起这事,似乎有些……
殷玉堂之后也没有再说话。
殷湛的心里却忐忑难安起来。
晏海在昏睡中醒了过来,灿烂的阳光却让他一阵晕眩。
他眯起眼睛,看到有一人坐在逆光处。
“云寂。”他问道:“是你吗?”
那身影摇动,来到他的面前,遮挡住耀目的光线。
“翠微。”那人对他说:“你今日的功课做好了吗?”
“你是……月倾碧?”他浑浑噩噩地说道:“你不是死了吗?”
“对啊!”那人凑近过来:“不是你杀了我吗?”
无数的蓝色蝴蝶迎面扑来!
云寂正在与裴不易说话,觉察到动静之时,他一个转身,将摔落床榻的晏海接了个正着。
“云寂!”晏海抓住云寂的衣襟,紧紧地靠到他的身上。
云寂愣了一下,想将他和自己拉开些距离。
“云寂云寂!”晏海的声音中透着些慌张,他将脸凑在云寂的颈边,反反复复喊着云寂的名字。
云寂扶着他坐到了床榻边沿,又顾虑他身上有伤,费了很大的劲才挣脱了他的禁锢。
晏海拉着他的衣摆,终于渐渐从噩梦中摆脱出来。
云寂对他说:“你放开我。”
晏海怔怔地松开了手。
云寂往后退了两步。
晏海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慢慢地从浑沌变回了清明。
他看了看四周,逐渐意识到这并非梦境。
渐渐地,之前发生过的一切,也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云……阁主。”他清了一下喉咙,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嘶哑。
裴不易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脏腑受损,不宜动作。”
“见到阁主不行礼,不太合规矩。”
“不用了。”云寂冷淡地说道:“你有伤在身,这些虚礼就免了。”
“多谢阁主体恤。”
二人突然就沉默了。
裴不易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弄醒了。”他看这二人完全没有要交流的意思,就对云寂说:“你问!”
“晏海,我有事问你。”云寂走到屏风前摆着的椅子上坐好。“你要如实回答于我。”
“阁主请问。”
“白淳淳是怎么死的?”
晏海闭了一下眼睛,稳定了一下情绪。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变了。
恭敬而卑微。
就像一个长年为仆的人应该有的,恭敬而卑微的样子。
“回阁主的话。”晏海的声音里都充满了对上位者的敬畏感:“我只记得我在屋里正准备睡,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和静婵姑娘在一处,白少爷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不过那时候我也是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后来似乎有人救了我,其他的我便一概不知了。”
云寂望着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海已经把整件事情说得很完整,再问估计也不会问出什么来了。
但这和他原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晏海这个人总是话很多,你问他一句,他能缠着你说上一大串有的没的,最后把你绕到了别处去。
你问他吃早饭了吗,他能从早上吃了什么不好吃的,然后中午想吃什么好吃的,一直说到山下哪家点心铺的哪种点心比较好吃,最后说着说着人就不见了,再见到他已经把点心买回来了。
而且……就算有人在的时候,他都很少认认真真称呼自己“阁主”……
“阁主。”晏海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我真的不清楚白少爷是怎么死的。”
“晏海,你若是知道什么还是先告诉我为好。”云寂蹙起了眉头:“白家绝不会因为你的一句‘不清楚’,就轻易揭过此事。”
“阁主似乎有什么误解。”晏海抬起头来看他,脸上表情疑惑:“我自然知道白少爷身份不凡,这件事上,我是绝对不能乱说的。”
“不易,你出去一下。”
“啊?”裴不易正盯着晏海看,突然就要被赶出去觉得不太愿意:“为什么?”
云寂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第29章
“晏海,这不是你与我置气的时候。”等裴不易走出去关上了门,云寂正色说道:“白家必定会很快派人过来,到时如何谁也说不准。”
“原来……”晏海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我在阁主你的心里,居然是……居然是这样的……不知好歹的人啊!”
“我并没有说你不知好歹。”云寂的眉头愈发皱紧了几分。“我们之间虽说曾经闹得很不愉快,但是事情也过去许多年了,我们终究也相处了不少时候,我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因此受累。”
“我想误会的人其实是阁主才对。”晏海扯了扯嘴角:“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那时候年少无知才总是口无遮拦,如今都这样的年纪了,还信口雌黄的胡说八道,岂不是太不像样了吗?”
云寂没有说话,但看表情显然并不相信。
晏海心里头,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起来。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和云寂在一起的时候,会像现在这样。
两个人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却如此的生疏而遥远……
或者说,其实那些亲昵与熟络,从来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不!不会的!
他的眼廓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
他连忙捂住了嘴,佯装咳嗽,掩饰住了几欲扭曲的表情。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先这样吧!”云寂站起身来,对他说道:“今早江东那边已经传回了消息,白家会让白麟运的长子白一诺过来,你这几日先把身体休养好吧!”
晏海能够察觉得出来,云寂这是生气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和他说真话。
是啊!自己的确没和他说真话。
那种事情,说出来谁能够相信呢?
那种事情……还是不要让这世上的人,尤其是云寂知道的好……
“谢阁主。”
晏海恭恭敬敬地同他告别,看样子要是身体好的话,还会给他磕个头送他走。
云寂不太愉快地出了门。
裴不易正在走廊上兜圈子,看到他出来就小跑了过来。
“师兄!”他眼睛特别亮,一副想说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云寂向楼梯走去,一边走一边告诉他:“方才我还没有说完。”
“能剖了?”裴不易顿时激动起来。
“白家回复说,虽然白淳淳的尸首不能动,但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个侍从,可以剖尸检验,但是得等到白一诺到了朝暮阁才可以开始。”
“好!”裴不易点头如捣蒜,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师兄,那个晏海,真的奇怪。”
“什么?”云寂停了下来。
“神情变化之中,细微处尽数收控自如。”裴不易举起手来,张开五指在面部前方画了一个圈。
“什么意思?”
“好比秋蓝玉。”裴不易努力向他解释:“非多年练习不可为之。”
云寂皱起眉头。
裴不易说的秋蓝玉,他倒是知道的,那是上京韶华坊中身价最高的名伶,前几年曾经被人请来过朝暮阁,除了嗓子好以外最为人称道的,便是秋蓝玉不论扮作什么角色,不论男女老少,美丑媸妍,俱是惟妙惟肖。
“他自以前就是这样,喜怒有些不好捉摸,方才也是刻意做出那种样子罢了。”云寂嘱咐他说:“你看诊时也不用提这些,莫要以伶人与他比较,他听了恐怕又要生气。”
“一个仆役?”裴不易倒是疑惑了:“气什么?”
“你难道忘了?当年你缠着秋蓝玉,摸着脸让他变幻表情,直接就把人给气跑了。”云寂摇了摇头:“你且好好替他看诊,待白一诺来到之前,务必把他的伤给治好。”
“小事。”裴不易越过云寂的肩头,看着另一面那扇已经关上的门:“但,诊脉有异,后来没了。”
“医术我是不懂,但你之前每日不分昼夜,为承王妃分析病症,我看你是劳累过度。”云寂板着脸问他:“我听邹老说,承王妃的病有了起色?”
“对!不对!”
云寂闭了下眼睛,觉得耐心已经快用尽了。
“我之前说过了,你若再如此说话……”
“王妃好转,但不确定是,用药准确,不好说对!”裴不易连忙补充,虽然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但总算是能让人听明白了。
“有好转总是好的……”
“让我上去!”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自中间庭院传了上来:“都这么多天了,你们还藏着凶手是什么意思!”
“白姑娘,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这楼里并没有什么凶手,还请您先回去吧!”
“干什么?你想打我啊!”那女声愈发尖锐了起来:“或者你就打死我,如今我们这一房断了后,我根本没有脸回去见我爹娘!反正我堂哥马上就到了,你们就把我和哥哥的尸首一起给他好了!”
裴不易立刻拉下了脸。
这个白乐乐,天天的往摘星楼跑,严重影响了楼里的清净。
她非说是晏海把白淳淳给害死的,要将人交由她来处置,没有如愿便每日过来闹上一场。
“师兄。”他指着楼下对云寂说:“这个,麻烦。”
云寂走到栏杆旁,往中庭看去,只见到个子娇小却气势汹汹的白乐乐和一脸无可奈何的李珂对峙在那里。
“你们可以跟我堂哥说,让他把我的尸首送到慕容家去,我的未婚夫婿慕容极自然会为我和我哥哥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