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63)
慕容极转头把信的事情和殷玉堂说了。
晏海帮云寂把鞋子脱了,给他盖上了被子。
慕容极动作粗鲁, 云寂的头发都散乱了,晏海用手指为他梳理了一下。
“好了没有?”慕容极在外间走来走去,显得很不耐烦:“碧波湖距离遥远,我们得早点出发。”
晏海走到门边, 最后看了一眼。
因为放下了一半的床帏,从这里只能瞧见云寂搭在床沿的手背。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碧波湖在上京城外西郊, 出了城门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碧波观月是上京名景, 指的就是在碧波湖上夜间泛舟赏月, 湖岸边有一座以碧波为名的小镇, 上京的诸侯富商们在这个地方基本建有别苑以供休憩。
车窗外天色暗沉, 一路上无人言语, 慕容极擦拭着他的长|枪,晏海则在闭目养神。
驾车的是冒疆和黑狼,他们一个功夫好,一个擅追踪,至于暗地里有多少人已经埋伏在碧波湖周围,慕容极当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但是在他看来,想要制住月留衣,这些寻常手段是派不上用处的。
“郡王,前面就是碧波镇了。”马车放慢,冒疆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往前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慕容极看向晏海。
晏海张开眼睛,推开了车窗。
马车慢慢行走,从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一片茫茫水面,在月色下根本望不到尽头。
“碧波湖湖面宽广,有数十处水道外通。”慕容极看着他说:“我已经封了各处水道,将湖上游船都换了人,只要她一进碧波湖,量她插翅也难飞走。”
“我定会询问郡主之事,郡王还请放心。”
“你问不问都没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会问的。”慕容极瞥了他一眼。
晏海笑了一笑。
“你觉得我做不到?”
“不。”晏海摇头:“我只是觉得郡王可能低估了月留衣。”
慕容极也回了他一个冷笑,显然并不相信。
“郡王,不太对!”冒疆突然停下了马车。
“怎么了?”慕容极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碧波镇上我们安排了不少人手,按理说应该有人,可是现在你看。”
晏海从车窗往外看去,只间前方不远有一片屋宇,显然就是碧波镇。
这座镇子不小,屋子里街面上都点着灯,乍一看好不热闹。
不过很奇怪的是,虽然处处灯火通明,但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在这寂静夜里,这一切显得十分诡异。
“黑狼,你先去看看,别靠的太近。”晏海听见冒疆嘱咐黑狼:“有什么不对的,就立刻回来。”
黑狼跑得极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马车则停在原地等候。
之后足有一顿饭的功夫,黑狼并未返回。
慕容极和冒疆商量了几句,又回到车上,马车继续朝前行走。
“既然你说我低估了她,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把她放到何种位置?”
晏海看了看他。
“郡王,请恕我直言,若说天下间有谁能够仗着武力,不惧月留衣种种手段的,恐怕只有朝暮阁主一人而已。”他缓慢地说:“她定有万全准备,纵然今夜布下千军万马,也未必能留得下她。”
马车很快的驶进了碧波镇。
“郡王!”冒疆勒停了马车。
慕容极跳下了马车,晏海也跟着下了车来。
他们三人站在颇为宽阔的青石路上,街道两旁灯火通明,店铺都开着门。
右手边是一座酒楼,站在外头就能闻到酒菜的香气,往里一看宾客满座,有人举杯有人下箸,一副热闹景象。
但只是“景象”。
那些举杯下箸的酒客们,都是保持动作一动不动,似乎在同一个瞬间被点了穴道。再往街上看,行走的人,摆摊的人,目之所及处所有人皆是如此。
“去看看!”
冒疆领命进酒楼看了一圈。
“郡王,并非被封了穴。”他回来禀告:“这些人气血通畅,毫无异状,却不言不动,不知是何缘故造成。”
“有我们的人?”
“不错。”他看到了好几个混在人群之中的下属。
慕容极看向晏海。
晏海突然举步往前走去。
“你做什么?”慕容极拦住了他。
“郡王不用担心。”晏海告诉他:“若是她想震慑于我,这里早已经尸横遍野,如今只是这副摸样,说明她只想示好,不会妄动干戈。”
他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子的笑声。
三人顺着笑声来处望去。
在长街的那一头,缓缓走来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容貌十分美丽的女子,宫衣绶带,绿鬓红唇,梳着高高的追云髻,带着繁复的金步摇,行走之时环佩叮当作响,怀中还抱着一只全身乌黑四爪雪白的小猫,看着笑意缱绻,万般温柔,若是被常人看到,定会当做眼前是一位误入凡间的天上仙子。
“哥哥。”她开了口,声音也是妙曼动人:“十多年没见,可想煞我了。”
“她不是你师妹吗?”慕容极侧头质问。
“谁是你的哥哥。”晏海笑了起来:“月留衣,你这癔症怎么非但没好,还愈发重了?”
“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哥哥了?”月留衣一脸难过:“哥哥如此无情,叫我好生伤心啊!”
“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没有什么妹妹。”晏海垂下眼帘。“你若再说这种胡话,我就把你杀了,让你去问问我娘,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
月留衣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她怀中的小猫发出凄厉的叫声。
“养不熟的畜生!”她拎起前一刻还温柔抚摸的小猫,往一旁的地上丢去。
第85章
在小猫就要被摔到地上的一瞬, 被突然蹿出来的黑影接住了。
那黑色的身影一个打滚, 把小猫护到了怀里。
“黑狼。”冒疆顿时就要冲过去, 被晏海伸手拦住了。
黑狼瞪着月留衣, 喉中发出了低低的吼声。
“哟!哪来的小狗啊!”月留衣微微一笑:“别怕,姐姐和小猫闹着玩的, 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吧!”
黑狼慢慢的挪动后退, 她倒是没有再下狠手。
“今夜天公作美。”她抬起头看了看明月, 笑语盈盈:“既然哥哥应了我的邀约,那就一起喝个酒赏个月, 一叙离别之情吧!”
码头有一艘小小的驳船。
“哎呀,坐不下那么多人呢!”月留衣第一个上了船,然后回头说道。
“冒疆, 黑狼,你们在这里等着!”慕容极第二个走了上去。“你既然把信给我,我就当你也邀了我,这也合情合理吧!”
“是。”月留衣居然点了点头:“有郡王这样才貌出众的贵客, 我可是求之不得啊!只不过既然是赏月饮酒,郡王还带着武器,倒叫我心里很不安呢!”
慕容极二话不说, 将背着的枪解下, 丢给了冒疆。
晏海最后一个走了上去。
撑船的黑衣人竹篙一点, 小船就驶离了岸边。
“哥哥你要不要坐到我这里来?”月留衣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记得你怕水的啊!船头这里会更稳一些呢!”
“不用了。”
“都是我不好。”月留衣叹了口气:“那时候母亲刚刚过世, 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 我看你对月倾碧那么好心里很不开心的, 所以才总是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可千万不能怪我啊!”
“不会。”晏海坐在船尾,表情极为淡漠:“反正我也剁了你的双手,就算是扯平了。”
慕容极闻言看向月留衣的手,却看到那双手活动如常,根本不像是假的。
“可是真的呢郡王!”月留衣看到他在看自己的手,倒也没有避讳,反而撩起了衣袖。“这世上人和人也不好比,你对你妹妹那么宝贝,我哥哥对我可是狠心!”
她将宽阔的广袖拉到了手肘,只见她小臂中央有一条殷红血线,在雪白无瑕的手臂之上显得格外诡异。
“哥哥只是为了让我长点记性,斩下来之后就让人帮我把手臂接了回去。”月留衣用指尖摸了摸那处:“不过他不许她们给我用傀儡枝,为了通畅血脉,我可是痛了整整七天七夜。”
“慕容瑜在哪里?”她主动提及,慕容极顺势就问。
“唉——我也听说了这事,据说那天晚上死了不少人,真是好可怕啊!”月留衣叹了口气:“如今上京城里已经挖地三尺都没有郡主的消息,我这样一个草民又怎么会知道郡主的下落呢?”
“那你倒是知道什么时候给我送信。”慕容极怒极而笑。
“我只是让人守在刑狱司门外,找机会让郡王带个信给我哥哥罢了。”月留衣看了一眼晏海:“哥哥对我误会颇深,他身边又有那么个厉害人物,我生怕还没说上话呢,就又被斩了手……到了如今,别说傀儡枝,就算能接上双手的大夫也不好找啊!所以只能求助于郡王你了!”
“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不用跟我玩这一套。”
“郡王你虽然位高权重,但我要的东西,您可是未必会有的,不过……”话说一半欲言又止,月留衣转过头望向身后说道:“我们到了!”
他们一路上经过许多游船,只是那些游船和之前碧波镇上一样,灯火明亮,人影重重,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他们眼前的这艘规模颇大的画舫也是一样,隔着窗户,能见到上层的舞女们摆出了妙曼的姿态,但却静止不动,悄无声息。
月留衣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只白玉做的小小铃铛,轻轻的摇了一摇。
突然之间,乐声就响了起来,那些映在窗上的身影,也随着曲调舞动起来。
这艘画舫上的人,似乎猛地就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你长本事了啊!”晏海抬头看着画舫。
“十多年了,我总不能没有半点长进吧!”月留衣掩着嘴,似乎有些懊恼:“哎呀,忘了哥哥你如今这副摸样,我真是不应该说这种话呢!”
“诡术终究是旁门左道。”晏海却丝毫不以为意:“你要是能把这种心思用在其他地方,成就何止于此?”
“我知道哥哥你剑术高绝,肯定不会输给那个什么朝暮阁主,可现在不也没什么用处了吗?”月留衣站起身来,抬手理了一下鬓角:“你不觉得,有的时候,我这种小伎俩反而更有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