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90)
他背对着裴不易,遮着云寂的眼睛,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却都听出了他言语之中抑制不住的洋洋得意。
他的动作和说话太过暧昧,裴不易看直了眼睛,他无法想象居然有人这么对云寂这么说话,说的还是这种话。
但更让他觉得眼睛要掉出来的,是云寂的反应。
那些叮呤当啷的声音停了下来。
“对——”云寂的声音很轻,他把这个字是声音拖得特别长:“我怕的。”
晏海松开手,与他四目相对。
他一时消化不了云寂的回答,只想着,眼睛总算是不红了……
“裴先生,你的诊断其实没错,我生后不久,就被人浸泡在带毒的池子里,等到略微长大一些,又服用了这世间罕见的奇毒。”晏海朝向裴不易说道:“这些毒因为用得十分巧妙,非但没有让我丧命,反而改变了我的血脉体魄,使我受益无穷,只不过再后来,因为被人暗算,我体内那些相生之毒才为之紊乱,差点暴毙当场。”
“是!”裴不易忙不迭点头:“你身上,不止一种。”
“但是我修习的武功,其实对于压制这些毒性,有极大的用处。”晏海提醒他:“先前在朝暮阁的时候,裴先生不是给我诊断过多次,并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异常吗?”
“啊?”裴不易茫然的看着他:“有吗?”
这次轮到晏海愣住了。
“我刚刚和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云寂舒了口气:“不易,他是晏海,晏海你还记得吗?”
“晏、晏海?”裴不易重复了一遍,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你!”
虽然刚才云寂说了好几次,他自己都重复过了这个名字,但直到现在,才真正将这个貌美如花之人,和那个温吞瘦弱的管事联系到了一起。
裴不易的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大了。
“怎么会?”他磕磕巴巴的说:“你、你那个脸……不是他……”
云寂紧紧皱着眉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师弟可能有些靠不住。
“我只是用一些旁门左道改变了容貌。”晏海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你现在看到的我,也不是我真正的模样,只是怕吓到人,略微做了点修饰。”
吓到?好看到吓人?还能比现在更好看?
“好、好神奇……”他脸都红了。
“那这一次,他为什么又能诊断出来了?”云寂皱了皱眉。
“你忘了,前不久我妄动内力,引得毒性发作了一次。”因为裴不易一眨不眨的盯着,晏海不太自然的又摸了摸脸颊。“我还没有彻底恢复,脉象自然异常。”
“所以你的意思是,虽然你中了毒,但只要你的武功还在,就能克制住毒性不再发作?”
“距离我被月留衣所伤,至今超过了十年,要不是真的,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慢着。”裴不易终于从恍惚中回神,就听到了这种荒唐的对话:“内功不外乎绵延气血,哪能压制毒|药,简直荒谬!”
云寂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立刻又起了波澜。
“裴先生可能并不知道,我来自海外异域,自幼所修习的内功与寻常功法大相径庭。”晏海再一次把手递到裴不易跟前:“不若你再试试,看看是不是跟方才不一样了。”
裴不易将信将疑的再一次帮晏海诊脉。
刚开始的时候和方才并无差别,但过了片刻忽然起了变化。
“怎会这样……被聚拢到了心脉……” 裴不易盯着他的胸口看:“这……简直神乎其神……”
“好了,到此为止。”云寂看晏海脸色发白,将手放在他的肩头,对裴不易说道:“你也放手。”
裴不易急忙抬起手腕,他隐约也察觉到了,从方才起,师兄的心情就很不好。
“不易,究竟如何?”云寂问他。
裴不易沉默了半晌,憋出了一句:“我要想想。”
虽然晏海不知用什么奇特的办法,将那些可怕的剧毒凝聚在心脉之中,但是这违背了他所熟知的一切医理……
“我会将卫恒请来,让他们好好商讨一番。”云寂看着裴不易放空的眼神,朝晏海说道:“他们两个人一起,肯定能够解除你身上的毒性。”
“那也不是一时半刻的,血蝶若是不能交尾,顶多坚持三个昼夜。”晏海看向窗前挂着的笼子。
“没什么比解毒要紧。”云寂握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对他说道:“到时候再说。”
晏海无奈的笑了一笑。
对这一切裴不易完全充耳不闻,他脑海之中闪过许多奇异的病历,却没有一种和晏海身上的情况能够契合,整个人陷入破解难题的境界之中去了。
“我要一些你的血……”末了,他对晏海要求:“毒性散入血脉之时的,好检验性质。”
“好。”晏海还没有开口,云寂就替他应下了:“你好好治,只要你能把他治好了,提什么要求师兄都答应你。”
他素来言出必行,说什么要求都能答应,绝不会是信口雌黄。
这一回,连晏海都觉得十分讶异。
这样的承诺会不会太重……
“只要能把他身上的毒给解了。”云寂认真的对着裴不易说:“就算你要上步天崖看大逍遥诀,我也能答应你。”
第125章
“你真的想让他上步天崖。”
晏海靠在窗边, 看着裴不易的背影, 他手里正捧着一个瓶子, 小心翼翼地向另一处准备好的屋子走去。
刚才云寂说的那句话把裴不易吓得半死, 拼命摆手说不要去,但他却觉得, 云寂其实是真心的。
在朝暮阁里, 能上步天崖得见大逍遥诀的, 只有阁主……
“如果不易愿意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云寂帮他把手妥帖包扎好了, 放回了桌上:“他是前任阁主唯一的侄儿,若不是当时他还年幼,后来又醉心医道, 这阁主的位子十有八九是要落到他的头上。”
“你当年,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当上朝暮阁主?”
“因为,我对一个人许下诺言,要以天下为聘迎娶他, 虽然他不见了踪影,但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兑现这个承诺,我也要能够做到才行。”云寂的目光沿着他的指尖慢慢上移:“我只能站在比帝王更高的位置上, 等着可能会到来的那一天。”
晏海只觉得一股热气跟着他视线所到之处, 慢慢烧灼了上来。
他低头清了一下发干的喉咙, 力求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你若真是不做阁主了, 那想做什么?”
“我在上京城里有个院子, 在西市还有几间铺面。”
晏海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开着窗户的话, 每天早上都会听到鼓声。”云寂望向窗外。
晏海眨了一下眼睛,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的“嗯”了一声。
晏海在鼓声中醒来,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那声音渐渐停歇。
昨日里云寂说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之中翻滚回荡。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但很快的,那笑容就变作了苦涩。
如果再早一些听到这些话,如果……可惜,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好说。
他默默起身穿衣,洗漱完毕走到窗前。
笼子里的蝴蝶因为他的靠近,翅膀扇动得更快了几分,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意味。
时间……不多了……
“晏海。”窗外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把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看着着实吓人。
“裴先生?”他定了定神,惊讶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不过一夜的功夫,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晏海心里“咯噔”一响,但面上却若无其事的问:“裴先生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整夜,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靠武功,就把这么复杂可怕的毒给压制住,你给我的那一点,足以毒死上百人不止。”裴不易脸上充满了求知的渴望,说话突然就利索了:“你要说刚刚毒发的时候,用内功压制一下也是可能的,但再怎么神奇的武功,又怎么能将这些剧毒控制在体内十多年没有发作,还收放自如的……这简直违背常理!绝不可能!”
“裴先生,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晏海似乎完全没有在听,只是用忧虑的目光看着他:“瞧瞧你这憔悴的样子,真叫人看了不忍心。”
“啊?”裴不易挠了挠头:“可是……”
“我对医理并不在行,不过事实上我的确这样平安的过了十多年。所以,解毒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倒是裴先生这副摸样。”他停了一停,轻声的说:“让我很担心……”
他侧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发梢蹭到了裴不易的手背上,带来了一阵微微的酥|痒,简直要爬到人的心里头去。
“那、那怎么办?”裴不易那只手伸不得也缩不得。
晏海伸出手,从他头上取走了一片沾上去的叶子,阳光照射在那张轮廓优美的脸上,看去宛若凝脂白玉一般……
“不如先生去睡上一觉歇一歇,说不定醒过来就会有头绪了。”晏海把那片树叶在手指间把玩,似笑非笑的说道:“一切都要托付给裴先生了,若是你这时候累病了,我可怎么办呢?”
裴不易顶着一张大红脸,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晏海收敛起笑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满腹心思的转过身,却猛地吓了一跳。
一只手接住了从他手里飘落下来的叶子,接着那片叶子先是附上了一层冰霜,然后化作了齑粉。
“云寂,你怎么……”晏海吸了口气:“你去哪儿了?”
“我去把卫恒还有薛长短都找来了。”云寂把他的手抓住,看了看昨晚上包扎的伤口:“他们三个人一起想办法的话,进展会更快一些。”
“是吗?”他想要把手收回来,但却被云寂牢牢的抓在手里。
“晏海,你这样不太好。”云寂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你别逗弄不易,他性子单纯,很容易当真的。”
“我没……唔!”手上猛地一痛,晏海几乎要叫出声来,但紧接着,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贴到了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