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69)
后面的话,云寂没有再听,他也听不进去了。
他甚至没有办法留在那里,继续听晏海和卫恒的对话。
他面色惨白,连冷汗都流了出来,几乎是狼狈的从藏身之处逃开。
他原本只是想要听一听晏海的病情,他知道晏海对自己有所隐瞒,说不定会对卫恒吐露实情,却没想到最后居然听到了……
从晏海说他练大逍遥诀出了岔子开始,仿佛有什么重重的撞到了他的脑袋,让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不!不能这么说,这些天以来,他的神智是很清醒的!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自然是护着晏海,不让他被人欺负,被人所伤,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晏海是我的。
我的……晏海什么时候变成了我的?
从……大逍遥诀突破了七层之后……
《大逍遥诀》的来历,在朝暮阁中也并无记载。
这部功法非历代阁主不能修习,被藏在步天崖上最隐秘的地方。
他虽然和阁里的那些老家伙说自己将要突破七层,但事实上他当时已经突破了七层。
如今甚至连第八层,都已经隐约有了预兆。
云寂站在刑狱司外的那片树林里,看着自己的手掌。
一层冰雪在他的手掌表层凝聚起来,而后迅速消融,接着又凝聚再又消散,周而复始,随心所欲……
大逍遥诀的神奇之处,与这世上其他的武学截然不同。
弊端也是。
从上了第二层开始,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那时候他刚刚当上阁主,遇到了不少心烦的琐碎之事,总觉得是因为外物所累才让自己心绪不宁。
包括晏海那件事……如今想想,其实自己发那么大的火,也并不只是因为气恼晏海对自己有那样的想法……
历代阁主对大逍遥诀的心得,就是必须“节制”。
节制欲望,节制一切能影响自己的人、事与物。
他一直做到的很好,直到……
突破了第七层。
第93章
“你是说, 慕容瑜是被我舅舅……谢家的人带走的?”慕容极立即否认道:“这不可能!”
“我从月留衣那里探听到的消息, 的确就是如此。”晏海靠在床头, 看着他在屋里转圈:“至于信或不信, 就看郡王你自己了。”
“舅舅为什么要带走慕容瑜?”慕容极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太荒谬了, 你说是谁都有可能, 但舅舅他……”
“有一件事, 我并没有告诉郡王。”
慕容极看着他。
“郡王可还记得那一日在红玉楼里,我在花怜怜的床上, 找到过一只阴蝶?”
“是啊!”慕容极皱起了眉头:“那又如何?那只蝴蝶不是化为粉末了吗?带回来的那些也都一样。”
“落在那个地方的,应当是一阴一阳两只,只是那阳蝶天明之前就已经消失了。”晏海告诉他:“花怜怜应当也怀孕了, 只是她怀孕未及三月,先天之气浑沌不明,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状况。”
“你怎么知道?”慕容极问了之后,自己反应了过来:“你看到了另一只蝴蝶的粉末?”
晏海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因为那幅画。”
“画?”
“挂在墙上的美人图。”晏海提醒他:“郡王你可记得上头的落款?”
慕容极回想了一下, 想不出落款是什么样的,不过是一个妓子屋里的一幅画像,就算是名家之作, 依着花怜怜的名气, 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王章。”
王章?是哪个有名的画家吗?难道这个人和凶案……等等!
“等等!”慕容极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不错。”晏海点点头:“若是我没有猜错, 花怜怜怀的是殷玉璋的孩子。”
不论是春风一度或者生了情愫, 名妓和帝王有了这么一段风流韵事, 甚至还为这位多年未育的帝王怀了孩子。
“但是……但是皇上他……怎么会和花怜怜……”
“他多年前曾有一位情人, 花怜怜与她有些神似。”所以他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才会觉得异常眼熟,这个花怜怜眼角眉梢,与月倾碧颇有几分神似。
“就算真是如此,以花怜怜的出身,是不可能入得了后宫的。”慕容极踱了几步:“何况木贵妃又是刚刚怀了身孕……哪怕是木家,也比我舅舅更有嫌疑吧!”
“月留衣没有必要骗我,至于其中原因,还是郡王自行了解,我也算是不负所托了吧!”
慕容极满腹心事的走了出去,到了门外,一抬头被吓了一跳。
“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要说穿:“枭先生。”
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面前这位是朝暮阁主,他的态度自然而然就恭敬了起来。
云寂朝他点了点头,擦肩而过之时,慕容极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看着云寂进了晏海的屋里,知晓了这位的真实身份之后,心里头对这二人的关系愈加疑惑了,但目前有更紧要的事情,他也就无暇去细想。
“贺立。”他对等在院门外的贺立说道:“备马,我要去一趟国公府。”
若真是与谢芝兰有关,不若开门见山去问一问他,猝不及防之下,有马脚自然会露出来的。
“我告诉慕容极,就算是还了慕容瑜一个人情,毕竟她在天风楼里算是救过我一次。”晏海有些局促的说:“云寂……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云寂眨了一下眼睛,放低了视线,不再直愣愣的看着他。
“当然,这件事还有许奇怪的地方,比如说那些蝴蝶……这种蝴蝶只在千莲岛上才有,为什么会在上京出现,又为什么会和谢家有所关联。我之前就在想……说不定和那个叫不真的和尚有关系,但我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带东西……比如带着这些蝴蝶出岛,当时是月凌寒给他搜的身,那个丫头有时候糊里糊涂的……”
晏海不知为什么觉得心慌,嘴里絮絮叨叨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云寂一走进屋里,就坐在离他挺远的地方,非但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让人心慌意乱……
“云寂……你在生我的气吗?我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见到你,心里头很不安的……”他直起身子,朝云寂招了招手:“你过来啊!”
云寂站起身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云寂。”晏海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刚才小卫和我说,他想到办法抑制毒性了,然后再慢慢化解,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吧!”
“真的吗?”云寂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真的。”他点了点头:“你看我这么多年下来,不也没什么事吗?我只要不妄动真气,也就不会再发作了。”
云寂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要触摸他的脸颊,半途想要往后退缩只是,被晏海一把抓住了。
“我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事都不会像这次一样,一定会和你好好商量。”他把云寂的手贴在脸上,闭起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次我不愿意你与我一起去,是考虑到你武功虽好,但月留衣为人鬼祟,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我怕你一起去了,反而让我分心……”
“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希望我见到她的理由。”
晏海浑身一僵。
“我们回去吧!”云寂突然话锋一转。
“回去?”晏海喃喃地问。“回去哪里?”
“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余下的让慕容极自己去查,我们也该回去了。”云寂微微弯下腰,将晏海的脸庞抬起对着自己。“这里太吵,不适合静养,等你好一些了,有些事情我们要好好的谈一谈。”
这一日的黄昏,云寂带着晏海从刑狱司回到了那间有着池塘的小院。
小院幽深安静,一切如常,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晏海被抱着放到了床上。
“云寂。”他拉住了云寂的手。“你醒过来的时候,可是很生气?”
“还好。”云寂轻轻的挣脱出来。“你不是想的挺周到,还安排了京畿卫那些人守着我。”
晏海盯着他,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出怒气或者别的什么来。
但是并没有。
他神情极为平静……
“云寂,你……”
“你好好休养,我有些事要办。”云寂说完就走了出去。
“云寂!”他撑在床沿,朝着门外喊道。
门外倒是应声走进人来。
“晏公子。”容貌甜美的侍女朝他笑了一笑,露出了深深的梨涡:“枭先生关照过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
晏海握住了拳头,躺倒在柔软的被褥之中。
不知道慕容极如何做到的,但几日后慕容瑜就回到了郡王府,又经殷玉堂以及一些老臣们上疏奏请,白乐乐被杀一案也放宽了期限。
而晏海,每一日都能见到云寂。
但是他们的对话,只限于“你好些了吗?”“有哪里不舒服?”“你有什么需要的吗?”这三者之间。
每次他试图和云寂说一些别的,但总是被“等你好些再谈”这样的回答阻挡了回来。
如此十几日下来,他们之间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话能说,甚至有很多的事情,他都是通过菡儿和卫恒知道的。
晏海的身体虽然渐有好转,但心中焦虑煎熬,却让他有些神思恍惚,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这一日,云寂又不知道去了何处,院子里只留了他与菡儿。
虽然已近夏日,但他依然披着厚厚的外衣,坐在池塘边对着荷花发呆。
有人敲门的时候,他也没有听到,直到菡儿过来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晏公子,这位姑娘说要见您。”
晏海回过头去。
看到站在菡儿身后的人,他愣了一下。
站在那里,眼眶还带着微红的,赫然是多日不曾见过的静婵。
第94章
静婵看到他这样子, 也是吓了一跳。
“晏海, 怎么才这么段日子, 你变得如此憔悴?”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是又生了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