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睡得很沉。”钟言没敢给他下药,续了命的身子不知道能否经得住昏睡散,“元墨,你留下看守,你放心,现在屋里有僧骨镇宅,什么都进不来。别说是肉纸人了,就算是水鬼也能被僧骨烧没了。”
“那您去哪里?”元墨担心,这会儿是三更,正是最黑最静的时辰。
“我带翠儿出去,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了。”钟言说,临走之前还不忘给门关上。
秦宅里静得很,连虫鸣都少了,白日里最为热闹的后厨也归于静谧,再也没有人的声音。锅碗瓢盆放归原处,大灶里的火也灭了,再有什么脚步声也就格外明显。
柳妈妈走走停停,走了好一会儿。
吱扭两声,随着木门被推开的声响,她一脚迈入了厨房,两只眼睛没有那么明亮了,看着像磨花了的玻璃珠子,又像是瞳仁里塞了白色的柳絮。她先是走到灶台来,也不知道忙活着什么,然后端着一个碟子去了冰窖,再出来时浑身都是凉气。
常年不融的冰沾到衣料上,再被带出来,凉气化为白烟,被人的体温蒸得无影无踪。
然后,响起了微弱的切菜声。
切了一会儿,柳妈妈放下了刀,尽量不出声地洗了洗手,将切好的东西放在盘里,再放入食盒内。忽然她回过头,无神的眼睛四处搜寻,好似寻找着偷窥之人,全身紧绷地左顾右盼。
后面只有一道打开的木门,以及挂在墙上的铁勺和成排的菜刀。
定了定神后,柳妈妈再次收拾起食盒来,只不过动作快了不少。终于将食盒收好了,她拎着提手,一步一停一找地走向木门,似乎想要打破疑心,看看这屋里有没有旁人。
但转念一想,都三更了,别说是人,连看门的狗都睡了。于是柳妈妈走出了厨房,顺手将木门关上了。
门后,钟言带着小翠躲在阴暗处,避开了她的寻找。
小翠吓得脖子僵硬,还以为马上就要被发现,没想到柳妈妈的眼神这样不好。可别说,刚才柳妈妈进来时她差点叫出来,这么晚还来厨房,鬼鬼祟祟不像个活人。
“主子,咱们跟上吗?”见柳妈妈走了,小翠急问,“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她拿着的那些东西不像给活人吃的,难不成是四小姐……”
“走,先跟上再说。”钟言悄步跟上,脚下没有一点声音。
这一路跟得不算顺利,柳妈妈走走停停,几次三番回头寻找,但最后一无所获。钟言跟着她绕过了小半个秦宅,绕过了嬷嬷们休息的院子,绕过了蔷薇花墙,最后带着小翠绕进了秦瑶的大院子里。
这也是小翠头一回来四小姐的院,没想到这样大,比大少爷那院子足足大了三倍。但越是大,黑夜之下越显空旷寒冷,忽然一阵草动,原来是一只小白猫跑了过去。
还好少奶奶在,否则真不敢独自进来。小翠紧紧地跟着,亲眼看着柳妈妈进了四小姐的屋门。
“这……咱们也跟进去吗?”她担忧地问。
钟言点了下头,带着她从那扇门溜了进去,也就是夜里没人,要是白天必定不成,光是七八个嬷嬷就把他们捉住了。
一进屋,钟言还是先被花香熏住了,这香味比上午还要浓重,一闻就知道是为了遮掩什么气味。他拉着小翠蹲行,一步一停,瞧见柳妈妈拎着食盒进了千斤拔步床,如同走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山洞。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柳妈妈小声地劝:“好孩子,吃吧。”
吃?小翠一惊,刚刚她在后厨准备的那些寒凉生食居然是给四小姐的?莫非四小姐已经死了,她在偷偷喂鬼?
钟言侧耳倾听,只听着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了,随后响起了进食的咀嚼声,还有几不可查的抽泣。
小翠见状连忙拉扯少奶奶的袖口,四小姐一定出事了。而柳妈妈是她的乳娘,把四小姐当作亲生闺女看待,万一小姐真有个什么祸事,柳妈妈干得出以身饲鬼这样的事!
钟言又听了听,还是没听见她们说话,但心里头已经算得差不多了。这回他没再等待,而是直接起身,带着小翠走了进去,走入了这张困住秦瑶的床。
秦瑶正在喝水,冷汗从小小的脸上层层冒出,忽然见着一个黑影吓得一激灵,直接将水洒在了身上。柳妈妈顺着她惊恐的目视方向回过头,伸开双臂挡在了秦瑶的面前,由于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也顾不上害怕。
“谁!”柳妈妈压低了嗓音厉声询问,如同残年的老鹰护住雏鸟,“四小姐的房也是你们随便进的!”
“是我,你们别怕。”钟言连忙开口,“没有外人,只有翠儿跟着。”
“你……你是?”柳妈妈眯着眼看看,看不出人,但是认出了声音,“您是大少奶奶?”
“长嫂?”秦瑶躲在柳妈妈的背后,原本以为是外男强闯,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探出头来,“怎么是你?”
钟言先走到烛火下,让她们看清自己的脸才靠近:“我是特意跟着柳妈妈来的,只因你这病太过稀奇,我得来看看。”
一听“病”这词,秦瑶的肩膀动了动,鼻子嘴巴都快皱到一起去了,等钟言走到床边她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了嫂子的腰,所有藏匿在闺房重担下的情绪齐齐暴发,哭得无声无息又惊天动地。
小翠连忙问:“这是怎么了?柳妈妈你快说吧,四小姐病了就得吃药,拖成大病可不成。”
“她……她……”柳妈妈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又摇摇头,“唉。”
“你说啊。”小翠急呼。
钟言却摆摆手:“罢了,你不必逼她,我知道这是什么病……”说完,他温柔地摸着秦瑶的头,这是那个人的亲小妹,自己不能不管,“什么时候的事?”
秦瑶还在哭,小鼻子通红。柳妈妈见瞒不住才说:“前日晚上。”
“是头一回?”钟言问。
柳妈妈点点头,既然这屋里都是女眷,她就说了:“是,四小姐怕得很,不让说。”
小翠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不敢问,钟言这时又说:“嬷嬷们都不知道她来月事了?”
啊,这样一听,小翠懂了,四小姐这是长大了,可居然瞒着,所以不下床。
柳妈妈连连摇头:“八个嬷嬷都瞒住了,不敢让她们知道。既然少奶奶来了,我索性都说。四小姐到了该议婚的时候,只等着身子长好,嬷嬷们日日盯着呢。前日晚上四小姐忽然来了,连忙叫我来想办法隐瞒,所以我才编了个法,说她是病得下不了床。”
“这屋里点着香,也是为了藏住血味吧?”钟言一边问一边哄秦瑶。上午那盘雪花糕她吃了,薏米粉为主的糕并未吸收湿气而膨胀,钟言就知道她身上没有水鬼的痕迹,只是装病。而大户人家的女儿一旦长成,半年内就会议婚,秦瑶不想嫁人,这才出此下策。
柳妈妈擦了擦眼睛:“是,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否则瞒不住那些嬷嬷。我眼睛今年开始花了,不知还能陪小姐多久,小姐一狠心,问我要寒凉生食,要用冷的东西将身子逼坏,我也劝不住,只能随她。”
“这怎么行?身子坏了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钟言给秦瑶擦了擦汗,“现在难受吗?”
“我肚子疼。”秦瑶在长嫂怀里缩成一团,“疼了两日……可我听说只要逼停就好,我日日夜夜都吃寒性的食物,我不信吃不坏身子。”
“你这性子,和你大哥真是如出一辙,犟得吓人。你这样摧毁自己,往后是自己吃苦。”都说长嫂如母,钟言也学着安慰她,“你大哥如今好了,你的婚事他也能说上话,绝不让你随意嫁了。”
“不,我不嫁!”没想到秦瑶十分刚硬,“嫁人就是死。”
钟言一惊:“这话怎么说?”
柳妈妈忙说:“四小姐从小有几个相熟的玩伴,从前一起学女红和管家,这几年她们先嫁了人……”
钟言听完了然,想必如花女子过得都不好。
上一篇:算法
下一篇:当陪玩萨摩耶遇上德牧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