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飒飒,钟言在风中和祂对视,不知谁才是鬼。
“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庶疫刚瘅,莫我敢当!”
刻有咒文的刚卯如同一方大印,在钟言拿出的刹那飞向空中,悬在了殃神的面前。但毕竟是桃木所制,眼瞧着被那团黑雾所侵蚀,平整的木料表面渐渐出现了水渍。而水能烂木,撑不了多久。但钟言却没有退下,刚卯取“刚硬”字意,刻于正月卯日,自来便是镇压辟邪之物,最能克制的其实是疫鬼。
殃神在刚卯的符文镇压下往后倒退,如同暗敌不过光,哪怕祂再神通也无法和正道的法器相比。忽然一下祂就没了踪影,眼前的走道也恢复了平常模样,天还是天,墙还是墙,只是郎中的尸首没了,已经被祂带走。
钟言大汗淋淋从墙上落下,脚下无声,他没有歇息,照直了冲向寿材院,金铜门未开,他翻墙而入。
棺上悬月,棺口大开,穿着寿衣的秦翎一魄飘在棺材的正上方。而棺材的四周,数不清的纸人想要入棺,却又忌讳脚下的金铃声,它们一碰那红线就像被蛰了一下,等着铃声停下就再次尝试,如此循环。
而秦翎的院内已经没有什么水了。
元墨让小翠去守少爷,自己看守屋门,手里拿着一根大棍。尽管门栓牢牢地卡住了,可是他也不敢靠近那门。
忽然一道黑影投在了门上,门外站着的人开始敲门了。
“元墨啊,开开门,让我进去。”是钟言的声音。
糟了!元墨大惊,肉纸人还是进了院子!
这道门似乎成为了它进入的最后阻隔,那道人形的黑影就在外头晃荡,偶尔敲一下。元墨将木棍挡在胸口,看着它不敢进来也不由地松了口气,看来这道门也有法力。
随即,一声吱扭,门开了。
“元墨啊,开开门,让我进去。”肉纸人透过门缝,朝着元墨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知道我为什么在阴面没法器了吧,都用没了。
元墨:嗷嗷呜呜少奶奶快回来!
飞练: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法器,嘿!
第50章 【阳】肉纸人7
元墨差点忘记自己已是纸人,又一次有了死的恐惧。
门缝有两指宽,外头是漆黑的天,屋里是温暖的烛。他能看到肉纸人化成的少奶奶的面庞,就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但提前知道了它是假的,心里头的恐惧就更上一层,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分出它和大少奶奶的细微差别。
少奶奶的黑眼珠,不会这样小。
原本以为有法力的门就这样被推开了,元墨当真一点御敌的办法都没有了。短短几天他由死复生,又经历了蛊人、巫术和请殃神,已经是撑着精神守住,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能让邪祟进来,一定要保住大少爷一命。
可是真到了临头时,他还是会害怕。
肉纸人在门外看着他,因为屋里的地还没干,所以没进来。它的眼睛比钟言本身的眼睛更细长些,有点往上吊的角度,鼻子也更窄。“元墨,你擦擦地,让我进来啊。”
“你……你滚!滚出去!”元墨愣是强迫自己别僵住,挥舞大木棍在空中乱打几下,“你根本不是少奶奶,你一个纸人休想进来!”
“谁来了?”小翠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还未走到门口,元墨上前一步将她拉了回来。
“哎呦。”小翠差点被拉一个跟头,耳旁有开门声。她定睛一瞧,门缝外头站着一个人,正斜着眼睛笑看他们。
“它不是少奶奶!它不是!”元墨先下手为强,“它是纸人,是殃人弄出来的东西,和咱们不一样!”
“什么?”小翠愣了一把,像中了什么邪一样往外眺望。门外站着的明明就是大少奶奶,怎么忽然又不是了?
“小翠,你把地擦擦干,让我进去。”门外的肉纸人笑着迷惑他们。
小翠忽然打了个冷战,马上拿起旁边的烛台放在胸前。她也怕,女孩子家没有元墨那样虎实,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你……你……你不是!”
“我是啊。”肉纸人摸了摸鬓角的花。
“少奶奶和我说过,凡是不挨清水的都不让进院子,你有本事就踩进来!”虽然怕得要命,可心思转得倒快,小翠一边喊着一边躲到了元墨的身后。
或许是有了人给自己壮胆,元墨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只是往前一步躲着她手里的烛台,差点忘了自己也是纸。好在地上的水没干,暂时保住了,他回过头刚想和小翠说再找找房内有没有水,要不直接把桃花酒煎泼到地上,结果自己的肩膀就这样稍稍一碰。
咔嚓,一声,小翠的脖子断了!
元墨手里的大木棍顿时掉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他以为肉纸人在外头,危险就在外头,谁知原来那些邪祟早就进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附着在小翠身上。她的脖子断了,脑袋朝右边耷拉着,脖子断出来的切面已经被吃空,如同泡在海水里被腐蚀多年的木头,一个一个窟窿眼里全都是螺。
必定是在院里泼水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泥螺钻进耳朵眼!
寿材院里,只有纸张擦过地面的动静,钟言见过许许多多人穿过寿衣,他也曾经亲眼见过不少人入土为安,但唯独这一个,穿上寿衣无比刺目。
悬在空中的魄有着秦翎的面貌,但是已经面如死灰。那双眼灰白,嘴唇无色,面颊凹陷,手指发黑,这不就是下葬时的尸吗?
但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钟言快速丢出三张符纸,符纸飞向棺材,一符镇棺,一符镇风水,一符镇地煞。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秦翎,那双眼应当有温柔的情,那张嘴会在害羞时紧紧抿住,那张脸会笑,那双手会拿笔。
秦翎不是这样,他会悄悄朝着梨树说话,把树木当成娘亲。他会给自己的脸上画王八,只因为自己说他生病。他还会侧耳倾听戏曲,被戏文中的情爱吸引。他还没见过山川过流,没见过险岭磅礴,没见过赤沙漫天,没见过樱叶水清,更没见过冰雪千封……
这些,他通通没见过。
三张符纸缓缓落下,金铃不再晃动,纸人原本板着面孔,刹那间变为狰狞面容。它们全部转向钟言,用眼中的黑点凝视他,用很怪异的姿势朝他走来。原本不会出声的纸人全部张开了嘴巴,发出只有鬼才能听到的厉声嘶吼,它们潮水般朝着钟言扑来,宛如要撕碎他身上的每一寸,用他的肉代替它们的纸。
钟言迎向它们,在那些纸浆白色的僵手抓住自己的前一刻轻身上跃,右脚踩上描金的富贵大棺,左腿一脚猛踏,再朝上跃,伸手抓住了秦翎一魄的脚踝。
触碰刹那,所有的纸人应声倒地,平平地坍塌在大棺四周。金铃静止,画着红脸蛋的纸人直勾勾地盯着钟言看,只是再也没有起来。
钟言两脚分开踩在棺沿的左右,头顶悬着的魄已经不在了。现在这阵已破,这一魄一定会回去找原身,可是被强行分离的魂魄不会那么顺利附身,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衣裳招回。
晚间晾白衣,最是容易招阴物,他让元墨和小翠给秦翎的衣服泼水,属于阴上加阴,更容易被魄附着。魂魄归位一般在五更时,因为五更会起雾,雾落成水,水落在湿衣服上再给秦翎穿上,才算大功告成。
现在就是等着了,等深夜临了时的那声鸡鸣。钟言向远处眺望,秦宅如同一樽烟雾缭绕的炼丹炉,炼着看不清摸不透的人心。
秦翎还在床上睡着,丝毫不知隔壁的偏房出了大事。断了脖子的小翠在屋里四处乱走,一双手捧着脑袋,生怕脑袋一掉,连着脖子的那块皮就要扯断了。
“怎么、怎么回事……元墨?元墨!”她拼命喊,但气管都断了,没有气能流入口中,喊出来的声音那么小,像个快要饿死的婴孩的声量。她的视线也彻底倒转,看什么都是倒着的,头顶是地面,脚下是屋顶似的,站也站不稳,晕乎乎直要倒。
“元墨!元墨你在哪儿呢?”她又叫了两声,看到了缩在墙角里的元墨。
元墨差点把阿弥陀佛喊出来,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这会儿脖子断折在眼前,而且还没死。伤口不断有泥螺涌出,它们一旦吸附在人的身上就会吃掉血肉,完全吃空了小翠的脖子。他也想叫,人在害怕之时总是忍不住的,但喉咙里像打了个死结,愣是一声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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