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一番激烈的打斗,但清远以为的结局都没有发生。清游以一种完全超脱的形象站在他的面前,眼中居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你是在可怜我吗?”清远质问,“你不要这么一副假惺惺的嘴脸!成王败寇,自古输了的人不需要可怜,只需要杀了我!”
“我不可怜您,因为恶事都是您亲手办的,您不值得我可怜,也配不上我的可怜。我只是……”清游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了他,“想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清远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焦躁。
“师父,您可知道我亲生爹娘当年为何要执意将我送上山?”清游反问。
“还不是为了让你成佛,因为你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清远一直是这样认定。
结果清游反而摇摇头:“错了,我爹娘根本没想让我有成佛的成就,那只是他们怕金佛寺不收我才说的借口。我爹娘他们都是神算子,我家是神算一族的遗脉。他们一直惨遭追杀,生我之前就想过要将我送到安全之地,不再让我随他们颠沛流离。”
“这又如何?”清远其实早就猜到过一些,但听他亲口承认还是有些震惊。
金瞳,神算,这要是让天下知道,岂不是要送到皇帝身边去?
“我继承了他们的天赋,能够算尽除却自身的天机,但神算之间可以托梦,所以我经常梦见我爹娘,也梦见了他们的死。”清游闭上双目,再缓缓睁开,如果当时让别人知道他也是神算,恐怕就不是成不成佛,而是早早被人扣压。
“同时我也知道了这一族的秘密,那就是天机可算,但答案并非只有一个。”清游直白地说,“就好比我们算不出经过,只能看到结果。但修成正果的路有很多,也会随着变迁而更改。”
“你到底想说什么?”清远猛地产生了一种恐惧,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百倍千倍,“难不成……”
“没错,您已经猜到了。”清游看着师父的双眼,说出了天机,“原先金佛寺的那尊金身,确实就是您。”
“我只是您最后的一道心魔,若您能攻克,待您圆寂之后一切便会圆满。在我出现之前和长大之后,其实一直都是您,和有没有言儿无关。就算没有言儿,成佛的人也是您。”
清远几乎要站不住了。“你……你在骗我。”
“事件有因就有果,您以为我是因,其实我是果,您若能以平静之心、礼佛之心继续修行,神算子口中的金身便是您。但您一直深陷嫉恨,不能自控,佛口蛇心,所以才自毁功德。而正是因为您这一步自甘堕落,才有了后来的清慧。”
“一切种种皆如时间因果,轮回更替,清慧原本不是,但您错了,他便是了。”
“你在撒谎!”清远愤起而暴怒,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六鬼之力,他以凡人之躯冲到清游的面前,紧紧抓住他的僧袍衣襟,“你快说你在撒谎!快说!”
然而清游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徒儿并未骗人。”
“撒谎!”清远用力将他一推,但清游纹丝未动,他却后退了几步。倒不是他力道极大,而是到了此时此刻再也无法站稳了。
清游并没有杀他,但是又用一种最为残忍冷酷的方式将他杀了个遍。清远看向身壳的伤口,就因为一个执念自己到现在都没恢复十成功力,人不人,鬼不鬼,但其实自己原先是可以成佛的?
那自己后来所做的一切又是什么?都在干什么?清远看向清游,又看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再次看向清游,随即快速地摇了摇头:“你在骗我!”
让他此时此刻接受现实还不如杀了他,清远急于听到一句愿意听的话。哪怕这话是假,只能让自己舒心也行,不至于将他打得一败涂地。可是清游还是摇了摇头:“师父若觉着我在说谎,那便是说谎吧。只是您手中的人命太多,若不是您的出谋划策潘曲星不会杀掉那么多人。您罪孽深重,徒儿不杀您,徒儿要让您活着。”
“不!不要!杀了我!快杀了我!”得不到答案的清远再次飞扑过来,又开始撕扯身上的皮肉,恨不得自我了断。然而清游并没有给他自裁的机会,只是轻轻将手一挥……
他眼前的清远和秦翎眼前不断死去活来的潘曲星都消失了。
他们不会死,只会在飞练的混沌里永生煎熬,然后一日日忏悔自己的罪孽,承受自己酿下的苦果。
望思山上再次恢复了平静,这一场千年的轮回生死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曾经那些恩恩怨怨都变成了一句“曾经”,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一句“以后”。
幸好,伊人如故,山河不变。
飞练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愣了两三秒之后才确定清远和尚和潘曲星被自己扔进混沌里去了。这可就好玩儿了,以后想骂他们几句的时候就拎出来,骂够了就扔回去。只是让他发愁的是师祖还未苏醒,明明魂魄已经收回去了啊。
“师祖?醒醒,醒醒。”飞练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师祖?”
钟言慢慢地才吸了一口气,宛如从几百年的沉睡里醒来。他做了个梦,这一回终于梦见娘亲,记起了娘亲的面容。
眼皮很沉,全身虚软无力,钟言强撑着才睁开眼睛,结果就看到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在看自己。
大和尚,病秧子,阴生子。
这也是做梦吧?钟言再次闭上眼睛,缓一缓,用力睁开。结果三人不变,一个都没有少。
“小的给大少爷请安!”元墨和小翠又跪下了,恍如隔世。而一只巨大的灵龟正从墓穴里奋力爬出,照准清游而去,它的背上还背着一只小乌龟。
作者有话要说:
言言:我产生幻觉了吧?
第214章 【合】饿鬼道4
钟言此刻很是头晕。
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自己已经死了?为什么同时瞧见了三个?可是他再一想,我靠!
我能同时瞧见三个,是不是说明这仨也已经归西了?所以我们阳间无缘,阴间团聚了不成?一起死到阴间做苦命鸳鸯了?
但钟言扭脸再一瞧,更不对劲了,怎么大家伙都在呢?他们这是直接被人一窝端,被团灭了是吧?
“咳……”还没张口就先咳嗽,钟言的胸腔腹腔还疼着,虽然伤势好了可感觉仍在,“你们……你们怎么……都嗝屁了?”
话卡在喉咙里头,钟言忽然间自己坐了起来,这一回他没再注意身边的这些人,而是看到了远处的娘亲。
娘亲还是如从前那般温柔宽容的模样,只不过脖子上多了一道刻骨的划痕。她不再开口说话,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能够让钟言流眼泪。钟言不顾虚弱,挣扎着站了起来,晃悠了两下明显站不太稳。
“娘?”晃了几下之后钟言终于站稳,这回娘亲终于不在街市的另外一边,而是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娘!”钟言越跑越快,跑步时他仿佛褪去了这身鲜红的衣裳。他的长发逐渐变短,身高变矮,面容也从成年人的模样变回了小孩子。他重新穿回了活着时候的最后一身衣裳,和娘亲的衣裳颜色相同,因为是用同一块粗布做成。
“娘……”最后他满足地投入到娘亲的怀抱里,宛如当年,他什么都不用怕,只需要躲避在娘亲的庇护之下。
他在这世上是有娘亲的,不是没有人要的孤魂野鬼。他的身体不再冰冷异常,反而回想起了温暖的过往。但触碰到他面庞的那只手却是冷的,灰白色,没有血色,钟言立马抓住那只手,将自己的脸压在掌心里。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原先自己那时候就死过一次,死在了那个即将下雨的傍晚。
咽气咽得很慢,钟言幻想着自己吃着东西便再也没了动静,手里只紧紧抓着一把黄土。他有好多想吃的东西,想吃娘亲做的糕和粥,也想吃狗碗里带肉的饭。他也有很多话想说,特别想问问爹为什么跑了,难道我和娘亲你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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