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也不敢下来,这要是跳下去肯定会被一口啄掉。
大公鸡就这样和它僵持,时不时围着秦瑶打转,尖喙里咕咕咕地低声嘟哝着,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或许是看那小人没有什么大动作它便安定下来,直接趴窝在秦瑶的腿边。
凤眼睁开,它用钟言没见过的神色看向秦瑶,好似也懂了人间的真情。
“嬷嬷们不让我离近看,只在窗子外头和三哥说了几句话,还没看够就被嬷嬷们拉走了。”秦瑶终于能说出声来,眼皮子肿得和杏儿差不多,“血腥味好大,我就知道里头出大事了,大哥长嫂,三哥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当真……没救了?”
钟言和秦翎对视,心里都揪得酸疼难忍,特别是钟言,如今他面上的从容都是装出来的,实则心乱如麻。他没敢让秦翎去瞧这会儿秦泠什么模样,瞧见之后除了心碎再无它法,秦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满床的褥子都接不住他的血。
他身上的血泡全部发了出来,已经缠了满腰、满背,时时刻刻往外渗血。如今连下人都不敢给他换褥子,都是钟言亲手去做。他并不是要博一个长嫂如母的贤良名声,而是他知道小泠时日无多,疼痛难忍。
好几次,秦泠都抓着他的手,求长嫂给他吃点什么草药,赶紧死了算了。
这些话钟言是不会告诉秦翎,只是也瞒不住太久。现下秦瑶也问了出来,他只好说:“有救,我正在写方子呢,换一种药膏给他试试,保不齐明日就好。”
“真能好吗?”秦瑶脸上是擦不尽的眼泪,得到长嫂一句答复她也燃起一线希望,“爹已经去隐游寺烧香求佛了,二哥还说他要不是走不开他也去了。”
秦翎心里苦笑。但面上看不出一丝的破绽:“自然能好,你放心好了,家里有三位兄长在,有的是人给你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秦瑶忽然一愣。
她肩膀上的阴兵小人也跟着一愣。
秦翎手里拿着茶杯,这时候尽力地稳住手腕,生怕茶水表面出现波纹,让他们看出自己已经开始手抖。他温和地笑着,就如同一个平静的日子里和小妹商量她的终身大事,没有病痛也没有鬼邪,三弟安好,二弟仁义,爹娘恩爱。
就如同这偌大的秦家一片祥和,他和小言从此不离。
“自然是你的婚事啊。”秦翎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本来两年前你就该嫁人了,不是大哥不想留你,而是实在不能再拖。人家我已经瞧上了,只等着过两日请他坐坐……”
“我不嫁。”秦瑶顿时站了起来,把大公鸡吓了一跳。
“你先坐下。”秦翎撑着身子说,“大哥不是逼迫你嫁人,而是要给你找个自己喜欢又疼爱你的男子作为归宿。”
“为何要找别人才能成为归宿?为何秦家不能是我的归宿……”秦瑶小声地说。
钟言和秦翎同时不说话了,是啊,为何非要找男子嫁娶才是归宿,为何秦家不能是秦瑶一辈子的归宿呢?他们也不懂,他们也不明白,但每家的女儿都在往外嫁,从小姐变成少奶奶或者偏房、妾室,然后再成为夫人,成为婆婆。
但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出第二条路给秦瑶来走,只因为她是女儿家。
“大哥……也想成为你一辈子的归宿,只是秦家如今太乱,往后或许更乱,你留下不好。”秦翎还要作出不太难过的样子,“你听话,就听大哥这一回,好么?”
秦瑶显然是不乐意的,但她心疼大哥为她费尽心思,殚精竭虑,如今三哥又病,她实在不忍再让他们着急。
“好,我都听大哥安排,若是能为三哥冲喜也不错……”秦瑶甚至都想到这一层了,当初长嫂也是冲喜,“这不就成了吗?我成婚好好地冲一冲,说不定三哥就活了!”
“不是,你大哥他不是这个意思。”钟言没想到她会同意,更没想到她想得这样歪,“你的婚事不是为了冲喜,只是为了你。”
秦瑶的目光在他们两人当中徘徊:“那三哥怎么办?”
对啊,三哥怎么办?秦瑶小时候和三哥也很好要,有时候甚至好过了大哥,因为大哥年长,三哥和她差不多大。三四岁就总被三哥抱着了,不管他去哪里都记着给自己带好玩儿的回来。三哥还说将来等自己出嫁要出一支马队,搜罗天下骏马当作他那份心意。
直到几年前,大哥开始生病,三哥也长大了,两人便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近,懂了男女有别。
“小泠的事我自有安排,我也不会为了冲喜将你嫁出去。”秦翎缓了缓,忽然问道,“小瑶,你告诉大哥,你对徐家公子是否有意?大哥怕你嫁了不喜欢的人,想要问问清楚。”
钟言也是这个意思,女子若和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实在太可怜了,柳筎就是那样,她生命里的光彩在飞速流逝,逐渐变成一个死水般的女子。然而秦瑶并没有回答,没点头也没摇头,低头看着她小小的绣花鞋不肯抬头。
倒是那只大公鸡也跟着着急,轻轻地啄着她的鞋子。
这就是了,秦翎心里明了,小妹果然对徐长韶有意。
“大哥明白了。”秦翎同时也放心了,他临走之前能亲手把小妹嫁出去已然无憾,“如今你那药方子别再吃了,吃了好些年也该停下。”
“就是,来,长嫂摸摸你的脉象。”钟言抓住秦瑶的手腕一碰,周边空气骤然凝结,他震惊地看向秦瑶,“你加量了?”
秦瑶见瞒不过去,便点头承认:“我怕药力不够便偷偷加了,是不是不好啊?”
“哦……没什么,只是这药再吃就不好了。”钟言笑着摇摇头,扭身看向师兄。
陈竹白怀抱着秦逸,一抬手,将阴兵小人收了回来。
等秦瑶离开钟言才变了脸色,噗通一下坐在秦翎身边再难起身。秦翎刚要继续翻看黄历,敏锐地察觉到了小言的不对劲:“怎么了?”
“秦瑶坏事了。”钟言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秦翎手中的黄历册子掉在地上:“小妹不会也病了吧?也让人害了?中了蛊毒?”
“不是,不是。”钟言赶紧说,“不是蛊毒,不是人害,是她自己把药方子加量这才坏了大事。要是她按照我给的药量吃下必定没事,但她吃多了……不小心伤了身子。”
“怎么伤着了?”秦翎还没听懂。
钟言看了看师兄,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小瑶恐怕,恐怕,往后再想生就难了。”
秦翎手里的茶杯终于打翻,这一刻称得上是面如死灰,最后连闭眼都那么无力。自己和小泠快要走了,二弟不能生育,如今小瑶也……莫非是天要秦家断后?
除此之外,秦翎想不到任何理由。恐怕这真的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背。
这消息对秦翎而言太过残忍,钟言劝了好一阵子才将人劝住,好不容易给秦翎哄睡了。趁着这个功夫他来师兄房里,小逸这会儿还没睡呢,睁着大眼睛在师兄身上乱爬。
“他怎么总这样精神?”瞧见孩子,钟言心里泛起酸酸甜意,抬手将秦逸抱在怀中,“师兄你觉出什么了吗?”
“觉出来了,阴兵小人也觉着她身上有仙家的气息,而且认不出是哪一路的仙家,甚是可疑。或许秦瑶比咱们想象中厉害许多。”陈竹白双眼困倦,这几日做法给秦翎续命也在耗费他的精神,“明日咱们去秦瑶院里探一探,我就不信揪不出什么来,要真是黄皮子……那后厨死去的那些人就都是她吸血所杀。”
“秦翎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操心她的婚事。”钟言见师兄疲惫不堪,说完便起了身,“今晚我带着小逸去睡吧,你好好休息。”
秦逸往陈竹白这边抓了抓,显然不太乐意,但陈竹白实在没精力去顾他,便只好点点头,看着师弟将房门关上。
屋里回归安静,烛台上的橘色火光温暖人心,时不时晃在墙上,让人看着就容易犯困。陈竹白轻轻地翻了个身子,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然而他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清明梦当中,始终走不出去这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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