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这是他自己家,可他所表现出来的状态非常奇怪,好似从小生长在一个家教过于严格的家庭当中,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唯一明显的神情就是小心翼翼地看向沙发远端。
“你在看什么啊?”钟言选择坐在离他不太远的位置上,白芷和何问灵也想坐,但这裙子根本坐不下去,一坐就要走光了。
“没事,你俩去餐桌旁边坐吧,他一个小孩子,不懂这些。”钟言看出了同伴的担忧,于是白芷和何问灵先后和徐星辰打过了招呼,果断坐到了客厅的餐桌边上。
但是坐在这里,两个人的眼睛也没闲着,时不时打量着餐桌和厨房。何问灵这几天都在609里躲着,但现在有了铃铛的保护,一时半会儿还算安全。这里和她想象中的“父母双亡屋”差别巨大,她想象中是各处凌乱,家里充满悲凉,一个小孩子肯定不会照顾自己,哪怕老街坊们每天都来送饭,也不可能过得很好。
可眼前,完全出乎意料。
家里不仅非常整洁,还挺温馨的,好像夫妇俩根本没舍得离开,还留在205里面照顾儿子。
白芷也是相同的看法,她伸手拿了一下桌上的牙签盒,看了看底部。底部竟然也没有灰尘,这不太对劲。
她和钟言一起搭帮结伙“过日子”很久了,两个人不怎么缺钱,经常会请小时工来做家务。可是哪怕再好的小时工也不会清理这样干净,能边边角角照顾到的人,只能是家里人。
何问灵则看向了厨房,她听钟言说起这屋里闹鬼,说还有一个阿姨亲眼目睹厨房里有大人。这会儿她悄悄地瞥向厨房地面,地板砖是非常古老的绿色菱形砖,但并没有人站着。
她再看向灶台,煮着一锅粥。但最奇怪的就是菜板了,上面居然放着切到了一半的西红柿,看起来还挺新鲜。忽然一声尖锐的口哨音闯入了何问灵的耳朵,她赶紧看向厨房的另外一边,原来是电子开水壶。
太奇怪了,这一切都不像是家里只有徐星辰,倒像是徐义和张芙都在。仿佛两夫妻就在厨房忙活着,只是出去一趟,一分钟之后就能回来。
可实际上,他们的尸体都已经被火化了。
钟言也听到了开水壶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站起来帮忙。反而是徐星辰自己跳下沙发,穿着拖鞋跑进了厨房。他够不到开水壶,还需要拿一个小板凳来踩,整个人晃晃悠悠地站上去,十分费劲儿地拿起了装满开水的壶。
开水在滚烫的壶里左摇右晃,时不时从壶嘴里漫出几滴,顺着壶壁流下。
徐星辰像是被烫了一下,整个身子朝右边歪倒,两只小手注定拿不动沉重的水壶,眼瞧着就要人摔水洒,变成一场人间惨剧。就在这时钟言一只手托住了壶,转手将水壶放回方才的位置,另外一只手从背后托住了徐星辰。
“小心点儿。”钟言将他从小板凳上抱了起来。
“谢谢叔叔。”徐星辰惊魂未定。
“这种事太危险了,家里只有小孩儿的话是不能做的,明天叔叔就和隔壁的邻居说,不让你动开水壶了。”钟言先检查了一下他的手有没有烫伤,“这么高的水壶,是谁帮你放上去的?”
徐星辰没有直接回答,可是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了沙发那边。
何问灵、白芷、钟言,顺着他看去的方向转过头,旧旧的布艺沙发上空空荡荡。
钟言转了过来,蹲下问:“是你的爸爸妈妈把开水壶放上去的吗?”
手里的糖纸攥得噼啪直响,徐星辰终于点了点头,又快速地看了一眼何问灵。
何问灵摸了摸项链,他好像在看自己胸前的铃铛。
“那你告诉叔叔,他们现在坐在哪里啊?”钟言摸了摸孩子的后脖子。
小孩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坏了,对身体接触一概抗拒,缩着脖子躲了躲。他站到了电视柜的旁边,整个人还没有屋里的绿植高大,在深绿的叶子后面,他整张小脸白得发绿。
“厨房里的饭也是你爸爸妈妈做的吗?”钟言往他那边走了半步,不敢吓着他。
徐星辰点了点头,将脸转了过去。
钟言再往前走了半步,从袖口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上回做法事的那几个人不合格,他们是不懂装懂,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屋子里必须弄个法阵才能挡煞,否则你爸爸妈妈不走,不放心你,他们没办法轮回,这家里也永无安宁。”
钟言刚刚说完,徐星辰旁边的电视机哗地一下子,亮了。
屏幕里出现了两个人,虽然钟言不认识他们,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张芙和徐义夫妇。两个人正带着孩子在街心公园玩儿,用摄像头记录下孩子长大的点点滴滴,画面里的男人和女人都非常幸福,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亲着宝贝儿子。
可以看得出来,徐星辰真是他们的掌上星辰。
而在他们手中的徐星辰还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儿,被放回儿童车里的时候不哭也不闹。
画面一黑,屋里回归安静。
徐星辰在巨大的叶子后面,偷偷地看着钟言,时不时扫一眼何问灵。何问灵又一次摸了铃铛,看来他当真喜欢这个小玩意儿。但这是自己保平安用的,不能随便送给别人。
白芷不知道什么时候皱起了眉头,何问灵看到了,朝她点了下头,意思是,你放心吧,你的铃铛我不会给别人。
画面滋啦滋啦地亮了起来,这回,录像里的徐星辰长大了一些,左手拿着一个勺子,正在往嘴里塞什么吃的。张芙在旁边鼓掌,徐义则一边拍摄一边拿纸巾过来,帮着徐星辰擦嘴。
画面又黑了,屋里不仅是安静,还有些憋闷。
滋滋,电流声再次响起,电视机如约而至一般再次打开了,不知道是不是电视机有点旧,出现了非常少见的黑白灰雪花,看着像马赛克。这回,拍摄录像的人变成了已经会使用手机的徐星辰,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一个数字蜡烛“4”。
“祝我们的宝贝四岁生日快乐!”徐义说,“小小男子汉越来越大啦,以后长大要保护妈妈。”
张芙坐在丈夫身边,脸上写满了幸福。可以见得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已经满足。
“那我保护妈妈,谁来保护我啊?”小小的徐星辰提出了一个有点幼稚的问题。
父母听完相视一笑:“当然是爸爸妈妈一起保护你啦,爸爸妈妈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爸爸妈妈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爸爸妈妈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视频陷入了反复循环的故障,不断重复地播放着这一段。已故之人的声音不断盘旋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里,怎么都转不出去。厨房的门帘被穿堂风吹动,茶几上泡着两杯很浓的乌龙茶,门口摆放好的拖鞋并排靠墙,而厨房里,咕嘟咕嘟煮着的粥也好了。
一切如旧,就如同没有发生惨案时一模一样,就好像时间在这家里按下了休止符,蒙着一层怀旧唯美的静好。唯一戳破这层静好的就是电视机,它坏了,一直循环,直到夫妻俩的话和他们的脸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歪曲和损伤。
人的面部有些扭曲,声音也变得不像真人,像是模仿人声的AI语音,少了感情,少了阴阳顿挫。
钟言看着屏幕里的那两个人,朝着徐星辰伸出了手:“来,出来,不用怕,叔叔再和你说两句话就走了。”
徐星辰没有去抓钟言的手,但反复犹豫之后还是走了出来。
“叔叔想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能写在叔叔的掌心里吗?”钟言伸出了右手。
一只小小的左手伸了过来,在钟言的掌心里写下了三个字。白嫩的指尖尽管虚弱无力,可它仍旧带有人类的温度,钟言的掌心反而冰冰凉凉。
“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真了不起。”钟言攥了攥他的左手,又问,“告诉叔叔,你爸爸妈妈在哪里啊?”
徐星辰看了看他,最后视线擦过了他的身体,紧张地看向他背后的沙发。
又一阵穿堂风吹了过来,吹动了钟言的发梢。他回过头去,沙发上仍旧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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