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缓缓点头,和善的目光在中人脸上转过,最后落在脸色格外苍白的纪新雪身上,“看香客的脸色,似乎正被夜不能眠困扰,不妨在睡前用些安神药。”
纪新雪点了点头,在虞珩的搀扶下走到老道面前坐下。
刚才老道看他的目光,几乎与太医平时给他诊平安脉时的目光相同,有正统中医望闻问切的感觉。
纪新雪伸出手臂搭在软枕上,“请道长诊脉。”
老道含笑点头,伸出手指搭在纪新雪的脉搏上,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半晌,问道,“香客是否夜晚难以入睡、多梦却易醒,只要醒来便久久不能入睡,有睁眼以待天明的困扰?”
纪新雪回想了下,点了点头,“是。”
“不知香客已经被此困扰多久?”老道追问。
“三个月前便开始有难以入睡的症状,直到最近才会多梦易醒。”纪新雪苦笑。
自从长平帝终于松口愿意让他前往封地巡视,他就常常难以入睡。
最开始的时候是在想,怎么让长平帝同意虞珩与他同来封地。后来又想,要如何和虞珩坦白性别,才能得到虞珩的谅解。
只要躺在床上,他就忍不住反复思考这些事,不知不觉间睡意全无。
老道睁开微闭的双眼睁开眼睛,拿开放在纪新雪手腕上诊脉的手,温声道,“依老道之见,香客的心悸并非心疾,乃郁积于心难以倾泻才会出现心悸的症状。下山后找个药铺抓十副安神药连吃十天缓解疲惫,即可摆脱心悸。若是家境宽裕,也可以吃些平心静气的补药,睡前让侍女读清净经入睡。”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头,怪不得为他请平安脉的太医总是想给他开补药,也许早就看出了他的症状,因为不敢确定他是为何积郁于心,怕惹祸上身不敢挑明,所以始终没有明说。
要是太医早说吃补药就能安然入睡,他也不会因为觉得是药三分毒,没必要在没病的时候积毒而拒绝太医。
老道见纪新雪脸色苍白的坐在那里,看上去乖巧又可怜,忍不住多劝了几句,“世上之事既有定数也有变数,不妨顺其自然。香客尚且年幼,不妨将心事说与长辈友人,莫要独自钻牛角尖。”
纪新雪苦笑着点头,“多谢道长,我知道了。”
他的心事只能说给阿耶和凤郎听,说给阿耶,阿耶未必能理解他的忧愁,八成会想办法替他对凤郎坦白,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说给凤郎他本就在这件事上半百犹豫,又刚听闻鱼儿观中的疯癫男子和张兰始于欺骗的悲剧,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老道见纪新雪明明在说‘知道’,眉间愁绪却更加浓厚的模样,心中长叹了口气,起身去屋内的另一张桌子处写安神的药方,不再多劝。
他只能治病无法医‘心’,唯有在拟定药方的时候增加安眠药物的分量,让纪新雪晚上能够安眠,早日养好虚弱的身体与‘心’抗衡。
始终站在纪新雪身侧的虞珩双手接过药方,将腰间的荷包递给老道,“出门匆忙未曾多带钱财,归家后定会命家仆另送香火。”
老道在打量了下纪新雪和虞珩的穿着,显然接受虞珩的荷包,又写了份用于安眠的药膳方子,嘱咐二人能用药膳就少用些药。
因为多番耽搁,纪新雪和虞珩与李金环等人汇合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要不是金吾卫已经告诉李金环的人纪新雪和虞珩就在鱼儿观中,李金环等人急得险些下山找人。
纪新雪与老道说了会话,虽然仍旧没能解开心结,但心中的焦躁已经暂时平复,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不想让李金环等人为他担心,见到众人后先行道歉,说他和虞珩并非是从正门上山,鱼儿观侧门处的风景吸引,不知不觉中忘记时间才会直到天黑才赶来。
虞珩从来不会否定纪新雪已经说出的话,他朝面带询问的众人点头,证实纪新雪的说法。
作为安业周围规模最大也是香火最旺的道观,鱼儿观不仅可以为香客提供三餐,还能提供住宿的地方。
因为香火钱给的大方,纪新雪等人分到个单独的小院。
纪新雪以晚上容易惊醒为理由婉拒颜梦要与他同睡的提议,在颜梦失望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向正房。
老道除了写下一张药方和一张药膳的方子,还给纪新雪三颗药丸,说是他自制的安安神药,如果纪新雪需要,道观还可以给纪新雪熬安神的汤药。
纪新雪洗漱后盯着桌面上装药的瓷瓶看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直接上床睡觉。
闭上眼睛,人多时通过转移注意力勉强压在心底的各种杂念再次浮上心头。
有他反复推测的和虞珩坦白性别后虞珩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也有通过道士们的话脑补出的渣男骗婚导致悲剧的各种画面。
尽管睡意越来越深,这些杂念仍旧不肯轻易放过他,径直追到他的梦中纠缠,让纪新雪以身历其境的方式‘看’到男子和张兰坦白曾经的隐瞒,张兰神色平静的接受现实、原谅男子,还嘱咐男子早些回安业,亲自送男子出门后若无其事的与旁人交流,按部就班的洗漱、入睡,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抱着幼子一步一步的走进池塘。
陷入梦境中纪新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不想看男子和张兰的相处,更不想看张兰抱着幼子走入池塘后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的望着他。
偶尔有顺着水流飘动的墨发挡住张兰平静又恐怖的目光,但很快就会散开,原本在张兰怀中闭着眼睛的幼子也睁开眼睛看向纪新雪,随着墨发一次次在水流的影响下挡在双方中央又散开,‘幼子’的面容逐渐朝着让纪新雪惊恐的模样转变。
不!
纪新雪在梦中歇斯底里的大喊。
不许变成虞珩的模样!
不行!
纪新雪靠着逐渐胜过恐惧的愤怒脱离梦境,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头顶发呆。
只是没有逻辑的梦。
“晴云,水。”异常沙哑的话出口,纪新雪才想起这次出门他没有带晴云,他带着满身潮湿的虚汗坐起来,抱着双腿望着顺窗边偷溜进房内的月色发呆。
必须尽快对虞珩坦白真实性别,不能再抱着逃避的念头,等到安国公主府左卫先找到银矿。
要是他不能克服真正约束他的惧怕,就算安国公主府左卫明天就能找到银矿,他也会再因为其他合理的顾虑,推迟对虞珩坦白性别的打算。
他不能再欺骗自己。
他就是在恐惧。
虞珩能理解他的隐瞒和不能原谅他的隐瞒,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自从开始认真考虑坦白性别,纪新雪就在欺骗自己,狡猾的将这两者混为一谈,反复暗示自己,只要他坦白性别后对虞珩任打任骂,虞珩就会原谅他。
无论是纪新雪持续寻找合理的借口推迟对虞珩坦白性别的行为,还是纪新雪越来越难以入睡,以至于良心正变成心悸的症状,都证明纪新雪的自我欺骗除了让纪新雪更加患得患失指望,没有任何正面效果。
思考的过程中,纪新雪默默咬住手腕。
要尽快对虞珩坦白性别,但不能在双方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对虞珩坦白性别,鱼儿观中的疯癫男子和张兰便是前车之鉴。
他可以给自己一段期限,先暗示虞珩他身上的异常,只虞珩已经有这种怀疑的时候,再彻底对虞珩坦白。
这个期限半年。
不行,半年太久,不能拖延。
七天?
七天也不行,他得给虞珩留下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那就三十天!
三十天内,一定要告诉虞珩他的真实性别。
思考结束,纪新雪呆滞的眼珠再次恢复神采,舒展僵硬的腿脚去桌上倒了杯凉茶。
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向下,不仅缓解了纪新雪嗓子的难受,还让纪新雪因为多于专注的思考导致有些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明了些。
无论是导致纪新雪惊醒的诡异梦境,还是刚刚下定决心做出的重大决定,陡然纪新雪再也没有半分睡意。
他单手撑头盯着茶盏发了会呆,决定在院子里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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