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事,是差不多两岁的时候被偷偷抱去长平帝身边。
那天他通过长平帝和松年的对话,推测出他为什么会被当成小娘子养,长平帝包括整个王府的人都为他能活着,承担多大的风险。
虞珩分开纪新雪交握的双手,分别将其握在手心。
他已经知道纪新雪的心结在哪。
虽然纪新雪对虞珩坦白性别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虞珩他天生就有记忆,知道自己该是小郎君而非小娘子。他告诉虞珩,是从长平帝口中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但这不影响虞珩敏锐的捕捉到纪新雪透露给他的线索,猜测到纪新雪最难以释怀的事。
是后怕,也是对长平帝、钟淑妃、甚至是兄弟姐妹们的愧疚。
怕先帝还在的时候,发现他是郎君而非小娘子的秘密,怒火牵连到整个嘉王府。
哪怕先帝已经彻底入土,阿雪仍旧会因为曾经带给这些人的风险愧疚不已。
虞珩歪头搭在纪新雪的肩膀上,努力克制翻涌的羞涩。他要告诉阿雪,阿雪对他有多重要。
如果没有在八岁那年在寒竹院遇到阿雪,就不会有现在的虞珩。
他没办法让阿雪‘明白’,阿雪曾经带给长平帝和嘉王府的风险,不是阿雪的错,是焱光帝的错。
以阿雪的聪慧,不会想不通如此简单的道理,只是道理和情绪暂时没办法完全交融而已。
他只能用直白的言语告诉阿雪。
阿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别人带来麻烦和风险的同时,也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光,拉着他的手走出阴霾。
纪新雪感觉到颈侧越来越灼热的温度,立刻将仍旧无法理清的各种思绪团成一团压入心底,语气中满是担心,“脸上怎么如此热?是不是着凉了。”
“没着凉。”虞珩无声加大手上的力道,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他曾以为永远不会告诉别人的话,
“我曾怀疑过他们说的没错,是我的命太硬才会克死阿娘。”
纪新雪正和虞珩交握的手掌猛地收紧,眼中涌现出明亮的怒火,“他们是谁?”
虞珩却没有理会纪新雪的话。
对他来说,最艰难的话已经出口,接下来的话立刻变得容易起来。
“是你让我知道,他们都是骗子。”
他们说他已经被他阿娘教坏,如果不变得谦逊有礼,迟早会连累的安国公主府和英国公府丢尽颜面。
即使旁人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当面得罪他,也不会有人与他真心相交。
最开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虞珩将茶盏丢到说话的人脸上。那是他头一次被英国公惩罚,在祠堂中跪了三个时辰。
让他跪了三个时辰的行为不仅没能阻止这些风言风语,反而让更多的人认可这些话。
如今回想起那段日子所经历的事,虞珩仍旧会情绪暴躁。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会犯错,然后被惩罚。哪怕他已经尽量避免与任何人接触,仍旧会有麻烦主动找上他。
这种生活持续大概一年半的时间,虞珩从原本坚定的认为虞瑜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变成试着按照他信任的人的建议悄无声息的做出改变。
这个过程让虞珩极度痛苦。
虞瑜告诉他,他是安国公主府的继承人,未来的襄临郡王,生下来就有任性的资格,必要随心所以的生活,才不会愧对祖先。
祖父和父亲却告诉他,他是世家子,该将克己复礼铭记于心,待长辈以孝,待平辈以亲,待小辈以慈。即使对待仆人,也要多体恤他们的难处。
虞珩以平静的言语诉说他曾经隔三差五去祠堂跪祖先牌位的种种原因,心中竟然没升起什么波澜。
被惩罚的原因大概能分为两类。
主动对平辈动手,单方面殴打平辈。
毁坏长辈心爱的物件或是有特殊意义的物件。
纪新雪眼中的怒火越来越旺盛,咬牙切齿的道,“你竟然从来没与我说过这些事!”
他还以为曾经明目张胆的欺负过虞珩的人只有原英国公世子夫妇、英国公府老夫人和祁株。
因为对虞珩出手的原英国公世子夫妇各自得到惩罚,英国公府老夫人被软禁在后院,祁株去了江南再也没回来,纪新雪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英国公夫妇身上。
他从未想过祁氏的族亲也敢在英国公府当家人的纵容下,肆意欺辱小郡王。
他们怎么敢?!
虞珩是想告诉纪新雪,纪新雪对他有多重要,没想因为这些陈年旧事惹纪新雪生气。
他停下只说了个开头的往事,因为不想松开正与纪新雪交握的双手,便抬起头在纪新雪颈间亲昵的蹭了蹭,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安抚纪新雪的情绪。
感觉到纪新雪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虞珩才继续开口。他略过逐渐怀疑自己的漫长过程,只说结论,“我开始觉得他们的话也许没有错。”
虞珩固执的不愿意相信虞瑜有错,那么有错的人只会是他。
他的命太硬,先克走外祖母虞安,又克走年纪轻轻的虞瑜,因为他是天煞孤星,所以没人愿意靠近他。
绝不是虞瑜将他教坏,才让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
没等纪新雪反驳,虞珩立刻说出已经在心中重复无数次的话,“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会变成另一个人,他们所期望的世家子。”
纪新雪的心猛地缩紧,难以言喻的恐慌刚出现就呈现滔天巨浪的威势。
“不会!你别瞎说!”他握紧虞珩的手,埋怨的语气中隐藏着谁都没发现的惧怕。
虞珩没有与纪新雪争辩‘会不会’,忍着羞涩将想法剖白给纪新雪听。
他去找纪新雪‘买’绣楼,纪新雪没有将绣楼‘卖’给他,却为他出可行的主意,在寒竹院内圈出冷晖院。
久违的与陌生人成功交流的经历,让虞珩尚未彻底麻木的心恢复微弱的跳动。他觉得与宁淑县主交流的过程很愉快,既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有意克制自己,又成功达到目的。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天命孤星,阿娘也没有教坏他,他只是与之前接触的那些人气场不和而已。
纪新雪抬头看向被夕阳照成橘红色的帐篷顶,他从未想过当初微不足道的善意,会给虞珩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如果当时,他能看透板着脸的小郡王有多紧张,他会
纪新雪还没想到答案,耳边已经响起虞珩对下件事的回忆。
是祁株回寒竹院上学那天,带着英国公府老夫人特意给他准备的赔礼分给同窗。
讽刺的是,这份出自英国公府的赔礼,完全不知情的虞珩也有份。
当时整个学堂的人都瞒着虞珩赔礼的来源,以所有人都有为理由,骗虞珩带上白玉扳指。
纪新雪在虞珩拿起白玉扳指王手指上套的时候,告诉虞珩这是英国公府老夫人专门准备的赔礼。
虞珩怒而将白玉扳指惯在地上,看也不看满地的碎片和同窗们错愕、惊恐的面容,甩袖离去。
“我遇到过许多次差不多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祁株或者其他人大打出手或者争吵。结局全都是所有人站在祁株或者别人那边。”虞珩本以为他已经能平静的提起往事,说到这里的时候,语速还是不受控制的变慢,“那次却不一样。”
纪新雪不仅没有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哄骗他,还愿意为他与别人据理力争。
“阿雪,谢谢你让我坚信,我没有做错。”
感受到颈间灼热的呼吸,纪新雪的目光忽然变得晦涩。
他没有虞珩想象中的那么好。
当初为虞珩出主意,在寒竹院中单独圈出冷晖院,只是为了保住他的绣楼。
会在关键时刻说出众人对虞珩的欺瞒,是因为怕小郡王知道真相后‘发疯’,波及到他。
没有一件事是在做出决定的时候,站在虞珩的角度上考虑。
他想要对虞珩解释,张嘴数次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人皆自私,他也不能免俗。
纪新雪不愿意破坏他在虞珩心中的形象。
虞珩完全沉浸在剖白心迹的羞涩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纪新雪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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