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梁大娘子小声开口,“听闻冷晖院的小郡王午间小憩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去其他地方。”
崔青枝垂下眼帘,默认梁大娘子的话。
如果不能让纪新雪做‘证人’,寒竹院中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小郡王。
虽然没有良妃的妹妹,珍嫔的侄女和苏昭仪的孙女一同指认白五偷窃的效果好,但她已经等不及了。
寒竹院名额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给更值得的人,而不是愚蠢的废物。
纪新雪感觉到了愤怒。
刚穿到这里时,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纪新雪都没法接受他的新身份。
必须要假装成女人才能活下去的男人。
重新学会攀爬、走路后,纪新雪尝试过无数办法,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纪新雪逐渐发现,为了让他活着,有多少人做了多少努力,经过很长的时间沉淀,纪新雪才逐渐平和下来,变成如今修身养性轻易不会动怒的宁淑县主。
除了为钟娘子越来越没有分寸的掌控欲生气,纪新雪已经记不清他上次动怒是在什么时候。
但纪新雪十分清楚,他现在就是在生气。
这些人怎么能将主意打到虞珩身上?
如此心安理得的将与后宫争斗没有任何关系的虞珩拖进是非。
她们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纪新雪深深的望了崔青枝一眼,转身往寒竹院大门的方向走去,声音却让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小娘子们听得一清二楚,“晴云,没听见我的吩咐?还不快去找姜院长。”
崔青枝先将坏主意打在他身上,不礼尚往来,岂不是要让崔青枝以为他好欺负?
只有打疼野兽的爪子,才能让野兽长记性,知道什么人不可以轻易招惹。
因为纪新雪被小娘子们拦下,耽搁许多时间,虞珩反而比纪新雪更先到寒竹院大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寒竹院大门外的钟十二郎。
这里只有一个戴着太学鸡血藤手镯的人。
凭良心说,钟十二郎与丑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五官算不上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普通,盯着他的五官看多久,都没办法找到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但他身上的书卷气却很特别,能轻而易举的在别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跑追上来的青竹,大着胆子拽了下虞珩的衣袖。
就是这个小白脸!
虞珩观察钟十二郎的时候,钟十二郎也在看虞珩。
原因无他,虞珩看着钟十二郎的目光过于灼热,钟十二郎想要不注意到虞珩都难。
钟十二郎的目光在虞珩身上一触即离,立刻猜到虞珩的身份。
正在寒竹院读书的小郡王。
除了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只有小郡王才会戴着蟠龙玉佩四处走动。
圣人的皇子们不是不能佩戴,是不敢佩戴,生怕会因此承受圣人的怒火。
刚开始的时候,钟十二郎还能保持从容,找理由说服自己,小郡王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无意之举。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灼热的目光不仅没有移开,反而又添了道气愤的目光,钟十二郎终于还是没能保持从容,他故作从容的转身,变成背对小郡王和小郡王身后火气格外旺盛的青衣书童,极快的低下头查看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难道小郡王与人约定,要在寒竹院门口比武,才会如此杀气腾腾?
见钟十二郎背过身去不看他们,青竹忽然有了主意,他小声对虞珩道,“小郡王不如随便找个理由解决了他?”
虞珩慢吞吞的收回放在钟十二郎后脑勺上的目光,稍作犹豫,摇了摇头,“不至于为此害命。”
毕竟是纪新雪的表兄。
而且他已经提醒过纪新雪,绝不能嫁等着她嫁妆养活全家的郎君,说不定纪新雪已经改了主意。
青竹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捂住嘴巴。
他只是想让小郡王打发那个小白脸离开,小郡王为什么会联想到害命上……阿耶说的没错,他想以陪着小郡王长大,做小郡王的王府长史为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虞珩见青竹只是看着他却不答话,伸手在青竹肩上拍了拍,“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要想着害人性命,否则会让更多的人为此伤心。”
只要钟家能放弃不该有的想法,他愿意给钟家一大笔钱,就当是纪新雪的‘嫁妆’。
不经意间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青竹听了虞珩的话,慌乱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看向虞珩的目光满是认真,“我都听小郡王的吩咐。”
虞珩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钟十二郎的后脑勺上。
好不容易在虞珩与青竹小声说话的时候放松片刻的钟十二郎,再次感受到后脑勺上犹如实质的目光,顿时生起想去国子学找钟戡的想法。
小郡王的目光中除了淡淡的敌意,还有想要看进人骨子里的探究,委实让人难以招架。
纪新雪到寒竹院大门时,先看到正站在门口的虞珩,然后才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到正背对着寒竹院大门,昂头挺胸,背影怎么看怎么僵硬的钟十二郎。
“表兄!”
纪新雪对着虞珩点了头,先喊远处的钟十二郎,对转过身的钟十二郎招了招手,才侧头问虞珩,“你怎么在这里?”
虞珩垂下眼帘,胡乱找了个理由,“青竹说这里风景好。”
纪新雪下意识的环视四周。
风景?
是指门外光秃秃的土坑,还是门内的孤独的两颗小树?
没等纪新雪追问下去,在原地等了片刻的钟十二郎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羞涩的对纪新雪笑了笑,“表妹”。
纪新雪有点尴尬,平日里听四娘子喊他阿妹和听钟十二郎喊他表妹,竟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轻咳一声,为钟十二郎介绍他身边的虞珩,“这是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也在寒竹院读书。”
然后又对虞珩介绍钟十二郎,“这是我表兄。”
钟十二郎立刻对虞珩长揖,“小郡王”
虞珩满脑子都是纪新雪介绍他的时候说了一长串话,介绍钟十二郎的时候却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亲疏远近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再也没有心情观察钟十二郎,只敷衍的‘嗯’了一声。
纪新雪想着钟十二郎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定是有话要与他说。
见虞珩仍旧没欣赏够寒竹院门前的风景,便以目光暗示钟十二郎与他到门外去说话。
走出寒竹院后,纪新雪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得回头,发现虞珩正垂着头,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竟然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虞珩,纪新雪立刻想到最近很反常的英国公府,心中顿时生起警惕,却碍于钟十二郎在这里,不能问的太明白,只能尽量委婉的措词,“你……心情不好?”
受委屈了?
所以才会在寒竹院门口处看风景。
虞珩眼角余光瞥见纪新雪和钟十二郎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衣袖,眼中的沉闷更甚,重重的点了下头。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纪新雪见过虞珩各种各样的情绪。
虞珩内心的情绪很丰富,但他表现出来,让别人看到的情绪却极淡。
他极高兴的时候,也不曾大笑过,只是偶尔会在左边脸上浮现个小小的梨涡。
能让虞珩承认不开心,在纪新雪看来,已经是虞珩受了天大委屈的表现。
纪新雪捏了捏腰间的软鞭,决定与钟十二郎长话短说,直接省去寒暄的过程,“表兄特意来找我,是有事吗?
钟十二郎眼中闪过失望,忽然想到从嘉王府回家后,钟戡对他说的话。
想让表妹嫁回钟府只是姑母一厢情愿,大王还没有答应。
如果他想娶表妹为妻,就要加倍努力,起码要金榜题名,才能让姑母有脸去与大王开口。
父亲告诉他,表妹是王府贵女,有无数比他更好的选择,就算他在殿试上被点为头名状元,也未必能入大王的眼,过早的产生不该有的奢望,对他,对表妹,都不是件好事。
不如忘记姑母的话,只将表妹当成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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