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仪意犹未尽的闭上嘴,忽然发现虞珩竟然还在,顿时受宠若惊。
他搜肠刮肚的找了个话题,想多和小郡王说几句话,“小郡王刚才怎么走得那么急,是有什么急事吗?”
虞珩下意识的转头寻找纪新雪的身影,发现纪新雪正在与教学博士说话,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的收回目光。
张思仪早就习惯了小郡王不爱搭理人的性格,他觉得小郡王虽然没有回他的话,但也没有马上离开,就是想要与他说话的意思。
只要他再接再厉不放弃,迟早能找到让小郡王愿意接话的问题。
张思仪背在身后的手紧张的捏住衣袖,试探着开口,“这几日天气热得极快,我母亲已经开始张罗全家的夏装。她为此专门搜罗许多江南刚开始时兴起来的款式。小郡王府上开始做夏装了吗,我让人临摹一份册子给你送去?”
虞珩听了张思仪的好意,复杂到无法确认是好是坏的心情直接转为恶劣。
虞瑜在世时,会亲自给虞珩张罗四季衣服。
最近两年,则是老掌柜和远在封地的莫长史给虞珩准备吃穿住行,无一不透着精致华贵。
虞珩偶尔跟在英国公或者英国公世子身边见人的时候,衣着配饰从来不会比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差,而且每次都不会穿用重复的衣服配饰。
英国公世子曾经委婉的提醒过虞珩‘不要太过张扬’。虞珩将这句话告诉正要给他准备下季衣服配饰的老掌柜时,老掌柜却笑眯眯的对虞珩道,“你是郡王,他们是国公和国公世子,您所用的规制本就在他们之上。”
虞珩启蒙时学的是‘家国天下,君臣尊卑。’从小坐在虞瑜腿上,听虞瑜说他和英国公府其他人的不同。委实说不出老掌柜的话有什么不对。
老掌柜见虞珩脸上仍带着犹豫,又道,“如果您穿着朴素,会让别人以为安国公主一脉已经彻底没落。”
虞珩被老掌柜说服,没有理会英国公世子的提醒,也从来都没在见客的时候穿戴过宜筠郡主让人送去六房东院的衣服和配饰。
从那以后,英国公府再添置四季新衣或者冰炭之类,住在府内的大小主子们都有份例的东西时,再也没有送到过六房东院。
虞珩曾在出入英国公府的时候,刚好看到仆人给西院送东西,不经意的将那些东西的模样看在眼中。
明珠没有他日常用的大,翠玉也不够沁润……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没有就没有吧。
因为从来都没有缺过什么,虞珩向来不会主动去想这些事,甚至会在英国公府给各房主子送东西的时候故意躲出去。
忽然听见张思仪提起夏装,让虞珩猝不及防的想起已经遗忘的记忆。
前几日,英国公府就大张旗鼓的为各房的主子量定尺寸,选料子和款式,准备做夏装。
整个英国公府都因此热闹起来,唯有六房东院仍旧如波澜不惊的老井般平静,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离在英国公府之外。
望着虞珩转身离开的背影,张思仪眼中闪过浓浓的懊恼,他满脸纠结的看向身边的李金环,“我该不是又说错话了吧?”
李金环耸了下肩膀,沉默不语。
张思仪该不会认为他能猜得到小郡王的心思吧?
教学博士果然没有为难纪新雪。
他既负责《射》的教学,也负责《御》的教学,将国子监为小学学生特制的小弓和没有尖头的木箭交给纪新雪后,他提出带纪新雪去选匹小马。
纪新雪下意识的去找虞珩的身影,目光在人群中巡视几轮后,才看到独自站在树下,远离人群的虞珩。
婉拒教学博士带他去选小马的提议后,纪新雪在教学博士的纠正下练习正确拉弓的姿势。
纪新雪用的小木弓还没上弦,什么时候纪新雪能随时随地做出正确拉弓的姿势,教学博士才会给他的小木弓安上弓弦,免得纪新雪会在拉弓的时伤到自己。
纪新雪记住拉弓的姿势后就不再练习,将小木弓交给始终在附近等候的碧绢保管,脚步轻快的走向站在树下始终没有换姿势的小郡王。
纪新雪与虞珩只差几步远时,虞珩忽然抬头看过来,见到是纪新雪,眼中的防备才渐渐融化。
“我已经学会了拉弓的姿势,下午可以请半天的假。”纪新雪眸光闪烁,假装没发现虞珩突如其来的警惕,故意停在与虞珩很近的位置。
虞珩收到纪新雪的暗示,立刻道,“我带你去京郊大庄挑马。”
话毕,虞珩仍旧目不转睛的望着纪新雪,就像是匆匆甩掉身上的脏污,迫切的想要将口中叼着的猎物献出去的小狼。
因为已经在嘉王那里报备过,纪新雪不需要特意找理由请假。他和虞珩与讲学博士打了个招呼,直接去找姜院长。在用谁的马车,只用一辆马车够不够的问题上稍稍犹豫了下,就从国子监出发,直奔虞珩在京郊的大庄。
出了内城,马车的速度突然变快,纪新雪掀开窗户上的帘子,眼中充满好奇。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长安内城。
相比繁华拥挤的内城,外城显得贫穷又沉默,街边少有的百姓脸上皆是麻木,偶尔看向飞快奔驰的马车时,眼中会闪过恐惧和几不可见的厌恶。
纪新雪只看了一会,就放下帘子。
有焱光帝那样昏庸的君王,他还在期待什么?
坐在马车的另一边,将纪新雪的所有动作和反应都看在眼中的虞珩忽然开口,“其他地方的百姓不是这样,至少我的封地不是。”
纪新雪诧异的看向虞珩,“你封地的百姓是什么样子?”
“东城住着府衙官员以及官员家眷,其他地方的百姓生活都差不多。”虞珩仔细回想莫长史每旬寄给他的长信,试图为纪新雪形容外面的世界,“那边收成很好,税却比长安低些,百姓安于伺地,手头多少能剩下点余钱。而且那边有公主府在,仍旧施行乾元帝颁布的政令,民风也比长安更……开放?比较像刚开国的时候。”
纪新雪吓了一跳,倾身抓住虞珩的手腕,声音又低又快,“为什么你的封地还在施行乾元帝颁布的政令?”
以焱光帝的小心眼,真的不会出事吗?
虞珩被纪新雪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得愣在原地,怕纪新雪弯腰的姿势不舒服,也弯下腰,将被抓住的手腕往纪新雪那边送了送,才开始仔细解释缘由。
纪新雪听了虞珩的话,才知道所谓‘三代帝王加恩于安国公主’。
短短一句话,代表着怎样的含义。
武宁帝驾崩时留下遗旨,不许后人动安国公主的封地。
乾元帝登基后,给安国公主加恩,保留安国公主在武宁朝得到的恩典,连安国公主的封地都可以舍乾元政令,仍旧沿用武宁政令。
建兴帝在安国公主薨逝后,特许长安和封地的公主府不必削减规制,也不必摘匾,亲自提笔‘襄临郡主府’五个字,挂在位于长安的安国公主府原本的牌匾下面,给虞安的册封圣旨上写着‘不敢违父祖之志’,让虞安继承完整的公主府和封地。
焱光帝……他纯属是享受生活都来不及,根本就不在意虞瑜和虞珩怎么继承安国公主留下的东西。
纪新雪穿越到这里这么久,头一次对具体的人升起浓烈的羡慕。
武宁帝定是极爱安国公主,给安国公主富饶的封地,丰厚的封户,甚至细心到分别在不同的道府,相邻的州给安国公主选封地,生怕遇到天灾,女儿的生活水准会下降。
为了让女儿能完全掌握封地,武宁帝还给安国公主封地的政权和军权,却极有分寸的给朝廷留下一半能派往封地的职位,免得后代帝王对安国公主府这脉生出忌惮。
安国公主也必然是极聪慧持重的人,才能在武宁帝驾崩后,得到异父弟弟和侄子的各种优待。
作为安国公主的后代,还是能继承爵位和封地的独子,小郡王……并不快乐,从某种方面来讲,甚至能称得上是痛苦。
当真是造化弄人。
纪新雪面露慈爱,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虞珩的手背,“一定要振作起来,你不仅自己的钱花不完,还有祖辈攒下来的那么多钱没来得及花,千万别便宜了欺负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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