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以来,他们的伙伴越来越多。
清政府为了维护自身统治而送来的留学生们,他们中的大多数却成为了守夜人,蛰伏起来守望为清政府敲响丧钟的那一天。
乐景在晨会上宣告了自己回国的决定。
留学生们并没有怎么惊讶。
毕竟这也是他们出国的目的。
哈利和约翰则是彻头彻尾的震惊了!
他们是管理层为数不多的白人,两个人在这些年以来已经和乐景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在两年前,约翰把自己的公司和乐景合并了,从此心甘情愿的为守夜人操劳,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守夜人身上。
而哈利也是这样。他从未后悔过自己拒绝家族产业为守夜人工作。他在这里收获了自己真正的人生价值。
现在,守夜人的创始人和灵魂人物要离开报社,扔下他们过往奋斗的一切,回国去发展,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乐景的决定!
约翰脱口而出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急切的说:“颜,我听你说过,你剪掉头发留在美国,得罪了你们国家的政府,现在你回去,他们一定会针对排挤你的,为什么不留在美国呢?在美国,你拥有地位、名声和人脉,可以自由的活着。”
乐景如何不知道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他此行回国危机重重,明刀暗枪防不胜防。季淮璋的承诺不值一提,因为他和他身后的洋务派随时可以撕毁约定,倒打一耙,成为乐景的敌人。
此时的故国,已经成为了龙潭虎穴,无数阴谋诡计在酝酿,反倒是在美国,他却可以自由坦然的活着,无拘无束。
但是……
青年阖眸浅笑,皎洁如月,眼中是让人心惊的脉脉情深,“因为我挚爱的姑娘现在需要我。”
哈利有些迷糊了。
颜喜欢的姑娘在清国吗?
他说:“你可以把她接过来啊。”
乐景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挚爱的姑娘,曾经立在高山之上,鲜衣华服,温雅从容,明媚如朝阳,现在她不慎掉进下水沟,穷困潦倒,浑身脏臭,野狗和老鼠也来啃食她的身体,身为她的孩子,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这辈子想过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帮她拭去污垢,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山峰,陪她一起看天光大亮。”
青年笑着看向他的伙伴们,目光温良和软,天真澄澈一如少年,“我挚爱的姑娘,也同样是他们挚爱的姑娘。”
在哈利和约翰震惊的目光中,年轻的留学生们露出了和乐景如出一辙的笑容。
他们无限深情的说:
“是啊,那是我们同样挚爱的姑娘。”
“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妹妹,我们的女儿。”
“无论身在何处,她都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为她去死又何妨?”
他们的姑娘,现在穷困潦倒,穿着过时的旧衣服,浑身脏臭,佝偻着身体低着头走的一瘸一拐,备受外人嫌弃和嘲笑,就连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都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可是,就算再落魄,再丑陋,那也是他们的祖国,是他们的母亲。
难道母亲被人欺辱,他们脸上就有光吗?难道母亲穿的破破烂烂的,他们就可以嫌弃母亲吗?
为人子女,难道不应该打跑欺负母亲的人,把母亲扶起来,帮她擦去身上的尘埃,给她换上漂亮的衣服,拼尽全力将她举高吗?
哈利终于明白了少年们口中的姑娘是谁。
那是他们深情无悔、至死不渝的国家。
在这样的深情的面前,似乎他要说出的一切阻止理由都变得市侩起来。
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要说出来。
他执拗的看着乐景,眼中闪烁着泪光,“你现在好不容易在美国打开局面,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你们这种时候离开,公司怎么办?我们的事业怎么办?你要放弃守夜人吗?”
“哈利,够了,不用说了。”约翰注视着乐景,目光中是一片了然和释然,“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家,回家去吧!”
哈利气恨:“约翰!你这种时候做什么好人?你成全了他们,谁来成全我们?我们的事业怎么办?公司里的职工怎么办?你知道他们能获得工作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我们的公司已经成为了很多有色人种心目中的灯塔了吗?你们现在离开了,要他们怎么办?!”
回应哈利质疑声的,是一道清冽颤抖的声音,“所以……我会留下来。”
哈利呼吸一滞,又惊又喜的转头看向发声人,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泪眸,这让他满心滚烫的喜悦也骤然凉了下来。
常清鸢想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他抿了抿嘴唇,哑着嗓子,颤抖着对乐景说:“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国。”
乐景的目光在同学们的脸上巡视,他们中有的人坦然坚定地对上他的目光,也有一些人目光躲闪,充满羞愧之意,看出来他们做出了和常清鸢一样的决定。
和乐景一起创业的小伙伴都明白乐景的志向,他们都和乐景一样,是怀抱着救国梦来到了美利坚。
在这些年以来,尽管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也在美国创办了可称得上伟大的事业,但是他们无时无刻没有忘记千里之外的祖国。
此时他们做出来留下来的决定,这不意味着他们忘记了祖国,贪恋美利坚的荣华富贵,这是经过种种思量和讨论后做出的决定。
一来,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想继续自己的学业,有的人还没大学毕业,有的人想去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二来,美国的事业也需要人手处理,他们需要为乐景他们的国内办学事业赚钱,三来,就算他们回去,也注定得不到清政府的重用,他们现在的力量太过弱小,还不如留在美国,以图日后,通过串联海外华人积攒力量。
乐景明白他们的志向,就像他们明白乐景的志向一样,所以他怎么会责怪他们吗?做出这样近乎逃跑的选择,对于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少年人来说,同样是无比痛苦的决定。
所以乐景并不奇怪常清鸢的回答,他笑着宽慰他和他们:“守夜人需要你,你若是离开了,我才要头疼。”
他殷殷叮嘱:“你们要好好发展守夜人,让守夜人成为我们在国外的助力,帮我们更好的建设我们的国家。”
常清鸢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泣声,“我向你保证,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在为了一个事业而奋斗着。”
少年嘴唇颤抖,满脸是泪,哽咽着回答:“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乐景点点头,笑容坚定无畏,笃定道:“我们定会殊途同归。”
约翰感慨的看着这些年轻人。
不知为何,就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在见证传奇的感觉。
这让他忍不住轻声对哈利说道:“老伙计,我真有点期待看到他们的未来了。”
哈利却抿紧嘴唇,悲哀的说道:“让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放弃文学,不得不去参与政治,不得不疾呼革命,恰恰应证了那个政府的无能和失败。”
约翰也一时无言。
他当然记得他当初和路易斯做下的约定——由他将报社发展成全美一流报社,而他将会成为举世闻名的大文豪。
他们本距离梦想无限接近,却要在此时分道扬镳。
路易斯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作家。
这些孩子,也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
九年前,这些孩子怀抱梦想好奇地来到了美国,九年后,这些孩子怀抱梦想决然地离开了美国。
他们才华出众,本可以出人头地,在美国享受体面的生活。
可是他们却如此轻易地放弃了无数人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一切,迫不及待地飞向了他们的国家,即使他们的国家视他们为仇寇。
他轻声对哈利说:“我想,他们挚爱的姑娘,一定是一个魅力四射、倾倒众生的美丽姑娘。”
所以他们甘心成为她的俘虏,甘心为她征战沙场,甘心为她献上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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