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就这样梗在了乐景心口,让他几乎说不出来话。
应该是朝廷输了。
应该。
这么多年对外战争的失败,导致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丢掉了心气,觉得“应该”了起来。
毕竟,这个朝廷,只会镇压国内的农民起义,对同胞举起刀子毫不手软,对洋人就先软下膝盖。
内斗高手,外战菜鸡。
“没有什么事是应该的!”乐景第一次对学生冷下脸,他大声说道:“一次两次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永远会失败,我们也能打胜仗,我们也可以打败洋人。”
赤旗招展之下,到处是不愿做奴隶的人。
“战争输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心气输了,没打之前就觉得我们会输。我们为什么输?我们凭什么输?这些你们想过没有?”
李洋受到了惊吓,他近乎恐惧的看着台上的校长,此时的校长脱去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变成了一头咆哮的狮子。李洋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在这次的闽州海战中,我们的水兵和法国人死战到底,最后共有七百多人殉国,其中就包括我的四名同学。可是战争还是失败了,我们输了,他们的挣扎似乎是没有意义的,他们的死亡也似乎是没有意义的。”
乐景望着台下的学生,满含热泪,身体轻轻颤抖,从未这么脆弱,也从未这么悲愤,他近乎声嘶力竭大声质问所有学生,“你们说,他们的死,有意义吗?”
台下学生惊恐的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高台之上的男人,他此时面目狰狞的模样看起来是那样可怕,也是那样的悲伤。
“对、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李洋下意识道歉,望着老师悲伤的模样,他的内心也终于浮现真切的难过起来,他大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有意义!他们的死是有意义的!”
于是乐景就问这个小个子的少年,“你说,他们的死有什么意义?”
李洋绞尽脑汁,断断续续回答:“我、我也说不出来有什么意义,但是……但是我觉得他们的死亡是有意义的,他们是不会白死的。”
未来的李洋将军,永远不会忘记此时发生的一切,他把今天视作一切的起点,若干年后,还能清晰回忆起先生给予他的回答,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路:
“你可以毁灭一个人的肉体,但是你绝不能毁灭他的精神和灵魂。”
“只要山河犹在,国泰民安,巍峨中华,崛起于四海,那么一切的失败,一切的死亡就是有意义的。”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对你们来说太过深奥难懂,你们可能根本无法理解我的话,甚至觉得我发了疯,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这番话,在今后的人生中做一个勇敢坚强,对国有用的人。”
乐景最后对上李洋们迷茫的目光,然后沉默着转身下了主席台。
主席台下方,是和他一样红着眼睛,满眼是泪的三名教师。
孩子们茫然诧异的看着他们哭得泣不成声的老师们。
此时的他们无法理解校长话语中深沉的感情,他们也无法理解校长背后的深意,但是这不妨碍他们看出来他们的老师很难过,这种奇异般的光景烙印在他们的记忆里,化作无形的洗礼。
“真好啊,山河犹在,国泰民安。”留着八字胡的先生泣不成声,抖着嗓子问乐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有的。”乐景坚定回答:“我做过一个梦,梦见山河太平,海晏河清,孩子们都在读书,老人们也可以无疾而终,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的烦恼都无关乎国仇家恨。”
“是个好梦啊。”又一位先生深深望着茫然无措的孩子们,“希望他们可以替我们看到。”
“他们会看到的。”最后一名先生笃定说道:“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梦想,来到这里的吗?”
这三位教师,都是海外华人。
在知道乐景在国内办学,缺少老师后,他们就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间小小的乡村学校,将自己的学问播撒在了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从此以后,乐景的梦也是他们的梦。
……
在让学生自习后,乐景和这三位先生一起在办公室开了一个小会。
乐景说:“这三年来我们在昌平村的试验收获了良好的效果,我认为是时候将昌平村的经验向海州其他乡村进行推广。”
“太好了,我早就想在其他村里普及教育了。”
“我希望每一个乡村都有一所学校,每一个学生都能念书识字,到那时候,我们中华将拥有多少人才,何愁国家不兴,民族不盛?!”
这份理想太过璀璨耀眼,这份未来也太过梦幻美好,让乐景都暂时忘记了心中的悲痛,开始期待那光明的未来。
他说:“我们需要去招更多的老师。”
八字胡中年人说:“我回去就给朋友写信,把他们都叫过来!”
“对,把他们都叫过来,现在终于轮到他们贡献力量的时候了。”
乐景感动他们赤诚的热情,“那就麻烦你们了。”
……
有守夜人源源不断给乐景输入金钱,一年里,乐景就在下河乡所在的青县里兴建了十所学校,聘请了200名老师。
200名老师中大半是海外华人,他们在国外旅居多年具有广博的视野,对西学有一定的造诣。
然后就在乐景的乡村教育如火似荼地开展这一年时间里,他的财大气粗,也终于进入了当地县老爷的眼睛。
于是他就被敲诈勒索了。
起初是衙门里的衙役,恨不得一天三次来学校收税,乐景初时还交,两个月后,实在忍无可忍,拒绝交税。
他辛辛苦苦赚钱是为了办学,而不是为了填满这些贪官污吏的钱袋子的。
衙役疾言厉色:“颜泽苍,你抗旨交税,是想被关进大牢吃板子吗?”
乐景冷笑连连,扯虎皮做大衣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把我关进大牢吃板子,我和内阁大臣季淮璋季大人是旧识,这次过来办学也是得了他的应允!你们这样徇私枉法,就不怕我告诉季大人把你们关起来吗?”
乐景这番话其实也没说错,他来这里办学计划是知会过季淮璋的,要不然他很难在当地打开局面。所以这几年来他在当地一直平安无事,就是因为有季怀璋打过招呼。
结果今年海州新换了一个县令,不知道是不是交接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这个县令似乎不知道乐景背后的人,所以就把乐景当做了软柿子,派衙役多番过来敛财。
只是之前他想着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不跟这里的地头蛇一般见识,却没想到青县县令却变本加厉起来,此时只能搬出季淮璋这尊大佛了。
衙役一愣,似乎没想到乐景这么有背景,当下说话声音就客气许多,“你等我回去回禀县老爷。”
乐景没等多久,衙役很快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不见刚才的谨小慎微,重新趾高气扬起来:“我家老爷说,你就算认识总督,也没有不交税的道理!”
乐景眸光一闪,事到如今,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件事背后应该有季淮璋的示意。
他想逼乐景去求他?
……
季淮璋放下手里的密报,眼中闪过一抹惊叹。
他没想到,颜泽苍的办学竟然真的做出了一些成效。
他当然知道乡村教育对于国家的好处。颜泽苍此行利国利民,说得上是功在千秋也不为过了,在古书里这都是圣人才会做的功绩,他当然很欣赏他的举动。
只是……
对于颜泽苍这个人,他一直有些看不透,他本以为他是主张变法,可是自从他回国以后就扎根乡村,似乎甘心老老实实的当一名教书匠。
可是若说他不关心世事的话,他又在时刻关注朝廷的动向,还给他写信宣扬主战的思想,似乎对政治也很关心,这让他很难对他放下心来。
因为他一直没有忘记,他在海外华人那里掌握了一股多么巨大的力量。这样的力量,绝对不应该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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