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里的崩溃、疼痛、惊慌和强作镇定在镜头中纤毫毕现,是那样真实,如果这里是电视剧,那么直播间观众都要夸赞好演技,可是这不是。
对于直播间观众来说这是带有娱乐性质的直播,但是对于主播而言,那就是他的人生,顾图南对主播而言,是他迄今为止的20年时光。
即便只是隔着光屏在另一个时空远远旁观顾图南的人生,花夏仁在听到噩耗的那一刹那也是眼前一黑,心脏立刻破了个大洞,阴冷的海水源源不断涌入,吞走他血液里的最后一丝热气。
“我不信!这是假的吧!这一定是假新闻!”他大吼出声,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破了音,他近乎祈求地哀嚎着:“顾图南怎么会死呢?”
“他还没有设计中国第一条铁路!”
他眼中弥漫着赤红的血丝,瞳孔颤抖,仿佛找到了什么理论支持,颤抖的声音慢慢恢复了坚定,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自我安慰,“历史没那么容易改变,顾图南肩负着历史使命,他有着大气运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去世呢?”
直播间观众大多抱着和花夏仁一样的想法。
他们都觉得这个是假新闻。
无数人在安慰主播,让他不要灰心丧气,不要被假新闻欺骗,顾图南不会那么死掉的。
英雄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没有经过丝毫铺垫就暴毙了呢?
而且顾图南还要发动革命,推翻清政府呢!
现在清政府这头痴愚肥龙还在贪婪吮吸着民脂民膏,屠龙少年刚刚走出新手村,故事才开始,怎么会突然结束?这才不是受观众喜欢的故事!如果这是电视剧的话,一定要被组团刷一星的!
……
乐景强打精神,在家门口送走了簇拥他回家的学生和工人。
“校长,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老板!”
乐景脸上的笑容宛如浆糊刷上去的那样,僵硬没有丝毫生气,他机械地对他们挥手,声音是不自然的高亢,“再见,再见,明天见。”
终于,同学和工人们都离开了,留在门前的只有包括赵阳在内的十几位学校的老师。
乐景脸上僵硬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在他们眼中发现了熟悉又陌生的哀凄,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报丧鬼魂。
乐景闭了闭眼睛,转身先走进了屋,“进来吧。”
乐景恍惚的走过庭院,走进大厅,在上首座位坐下,赵阳他们沉默地在乐景的左右手两边坐下。
“是假新闻吧。”乐景飞快说道:“不可能是真的,飞鹏已经到了日本,他一向小心,不可能会被……”他甚至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们都被骗了。”
乐景笃定的话让其他人精神一振,虽然没有说出口,他们也在期待从某个人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们希望能够有个人挂着轻松调侃的笑容,对他们说你们都被骗了,顾图南没有死。
赵阳长出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脸上的颓唐和萎靡不振一扫而空,他笑着说:“是啊,我就说是假新闻。”
其他人也笑道:“哈哈哈我们竟然被报纸糊弄住了,真是丢人。”
“原来飞鹏这段时间音信全无是逃到了日本了啊,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顾图南逃到日本这件事是乐景通过时局新闻app知道的,自从顾图南起事失败后就和国内断了联系,在其他人眼中可不是音讯全无了吗?
此时乐景这么说,他们都以为顾图南和乐景还有其他隐秘的沟通渠道,以为乐景掌握了顾图南没死的实锤,都松了一口气。
乐景没有纠正他们的误会,他问:“我在监狱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知道顾图南可能没死,赵阳脸上多了几分轻快,说:“之前一直风平浪静,然后三天前,申报突然刊登了一篇文章,说飞鹏在港城被处死了,我昨天晚上才收到电报。”他顿了顿,笑道:“飞鹏现在在日本,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被通缉,怎么可能还会冒险回国内?”
不知为何,乐景心慌的厉害,他下意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赞同道:“是啊,飞鹏怎么可能会冒险回国内。”
没错,他根本不可能回国内。
……
送走赵阳他们后,乐景呆怔许久,直到外面猫头鹰凄厉的鸣叫声才让他如梦初醒,发窗外已经是一片静谧的夜。
月光如水斜斜洒在庭院里,如积水空潭倒映着竹节劲瘦的影子。
乐景推开门,走到庭院里,抬头仰望着头顶圆月,突然想起东坡居士的一句词: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飞鹏,你此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共同仰望着头顶的月轮呢?
此时距离时局新闻app刷新,还有两天。
乐景既期待,又害怕。
他下意识不愿意去想那个被悲惨的结局。
……
第二天,乐景刚起床,管家就拿着一封电报走了进来,“老爷,电报局的邮差送来了一封电报。”
这种时候的电报……
乐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管家那里接过信件,手不自觉有点发抖。
信封上写着发件人的名字——是他的某个在上海电报局工作的同学。
乐景几乎称得上笨手笨脚的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来一张叠起来的纸。
他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慢慢展开了信纸,眼皮轻跳,双手几乎握不住手里的信纸。
乐景迟钝地读着这封信,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不识字了,要不然他怎么看不懂信上说的话呢?
信上的文字是那样陌生可怖,他不想读懂,也不敢读懂。
管家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老爷这么难看的表情,脸色青白像死人一样,他瞥了一眼信纸,小心翼翼问道:“老爷,信上说什么了?”
是啊,信上说什么了?
“假的。”乐景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团在手心用力握紧,身体摇摇欲坠,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晕倒,声音又尖又利,宛如被扼住脖子的天鹅在发出垂死的哀鸣,“飞鹏他绝不会死!”
被他握在手心的信纸上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飞鹏已被秘密处决,朝廷决定,将飞鹏的尸体挂在港城城门示众,以儆效尤。”
第7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9)
太阳下山了,最后一缕光被夜云碾得粉碎,天空乌云翻滚,遮住了群星,空气中漂浮着闷热的水汽。
城门隐于暗色,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警察刘三站在城门前,抬头看了眼看不到星星的天空,和同事马泽嘀咕道:“要下雨了。”
马泽擦了擦头上闷热的湿汗,闷声闷气开口道:“别想了,就算下雨了咱们也要守在这儿,这是上头儿的命令。”
他们小队一共有十二个人,守在城门看守尸体。除了下面的六个人外,城门上还有六个人。
刘三撇了撇嘴,有点气闷,小声抱怨道:“就上头的屁事多,人死都死了,还要我们守在这儿干甚?”
仗着夜色浓郁,马泽放心大胆的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唏嘘道:“听说也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干什么想不开起义,落到了曝尸野外的下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真是……”他把到了嘴边的“造孽”两个字咽下去,“真是嫌命长了。”
刘三撇撇嘴,不咸不淡回答:“他敢造反,可不是嫌命长了吗?上头让我们守在这儿不就是提防有人过来收尸吗?这是想好好给这些刁民一个教训,让他们不敢再放肆。只是却苦了我们,夜里也不能睡觉,这眼瞧着要下雨了,还要守在这儿。”他到底还是露出了一丝怨气。
腔调古怪的汉语突然响起,“行了,别抱怨了,不想干活就滚蛋。”
说话的人是拉杰,一名印度人,和卑下的华警不同,印度警察在港城一向很有面子,所以拉杰也是他们这个小队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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