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盘这个是乐景从后世相关纪录片那里知道的妓院黑话。北平妓院分为四等,由高到低分别被称为清吟小班,茶室,下处和窑子。其中第二等的茶室接客分为“茶客”和“铺客”,前者是喝茶纯聊天,后者就要真刀实枪睡觉了。
茶客开一壶茶和一盘瓜子一块钱,开双盘就是指开两盘瓜子,也就是两块钱。
乐景是不知道这家妓院是几等,但是从外观来看总不会是什么最高等的妓院清吟小班,开在这么寒酸落魄的小胡同里,有可能是暗窑野鸡。在最低级的妓院——这种妓院也被称为窑子,里面的妓女睡一觉只要一毛钱,一天接客几十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以乐景这两块钱已经是财大气粗了。
银光闪闪的袁大头晃花了龟公的眼睛,他此时看着乐景的眼神比看亲爹还亲热。
他吹了吹银元,满意地听着悠长清越的银鸣声,美滋滋地把钱塞进兜里,疼爱的摸了摸小红梅的小脸,“好孩子,你算是遇到贵人了,好好陪着这位爷吧。”
小红梅看着乐景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得连连点头。她果然没看错,这位先生真是个好人!
“白爷,这是妈的猫……”
“行了,把猫给我吧,我等会儿给你妈送去。”他小心接过白猫抱在怀里,雪儿乖觉得动也不动。
“小胜呐!”他冲屋里喊道,一个年轻伙计很快跑了出来,“你领着这位爷去找王先生!”
然后他就对乐景点头哈腰道:“这位爷,您里面请!”
这个妓院不大,推开门,里面一排五六个屋子。窗户都用纸糊住了,里面什么都看不清,隐隐约约能听到淫秽暧昧的呻吟声。
一个身穿灰扑扑旗袍的女人靠在西厢房的门前,对门口的嫖客依依惜别,“以后还请您常来,多多照顾奴家的生意。”
后世影视剧里的妓女都是风情万种光鲜亮丽,但是那样的妓女万里挑一,是妓女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塔尖。
普通的妓女就如同小红梅和这个女人一样,穿着不起眼的灰扑扑旗袍,素面朝天,脸色透着营养不良的青白。这样的妓女还算体面。不体面的妓女也活不了几天了。
“王先生!”伙计喊道:“有人找您!”
那个嫖客就转过头,狐疑地看向他们,目光很快定在了乐景身上,“您找我?您是?”原来他就是王先生。
这个王先生长着一张国字脸,看起来正气凛然,没想到却是那种大白天逃班逛妓院的急色之徒,真是人不可貌相。
乐景拱了拱手,笑道:“在下谢景,是赵哥今天招来的新记者。”
王德伦这才恍然大悟。
乐景却不知道,此时王德伦看着乐景心里也有点嘀咕。
他这个新同事上班第一天就来逛妓院,白瞎了长的那么灵秀清透,为人……不怎么正经啊。
“哦,原来是新同事啊,我叫王德伦,字华亭,比你早来了报社几年,我痴长你几岁,你就喊我一声王哥吧。”他客气问:“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乐景也客气回答:“听说您在这里,所以想来给您打个招呼。”
王德伦纠结道:“我现在已经忙完要回报社了,您事情办完了吗?”
乐景坦然道:“还没有,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小红梅,然后写一篇相关的新闻稿。”
听到乐景这么说,王德伦的眉头也松开了,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原来是他误会人家了。
只是当他看到乐景身旁瘦瘦小小身形还没长开的小红梅时,又皱起了眉头。
“小景啊,你这……不太好吧。”王德伦:“她年纪太小了,你要写稿,应该写青春妙龄的小姐,这样才能打动读者啊!”
乐景愣了。
他困惑问道:“不应该选年纪小的吗?这样才更有震撼力。”
王德伦露出“你这就不懂了吧”的眼神,语重心长道:“猎艳猎艳,当然要以艳为主,她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没长开,你就算把她夸个天花乱坠,客人一来不就露馅了吗?我们报纸写文一向真实客观,你这样不是砸我们报社名声吗?”
“所以甭管这小丫头给了你多少钱,你也不能昧着良心写假新闻。”
乐景:……搞半天,你们还挺有职业操守的?
怪不得报纸上登的妓院比美,里面不仅详细写了一名美妙女郎的美艳,还详细得写了这个女郎的地址,这算是最早期的营销了吧。
是他误会了王先生。他还真是个敬业的记者。
第92章 民国之大导演(5)
乐景无奈的点了点头,谢过了王德伦的好意。
告别王德伦后,乐景就和小红梅进了屋,轻声慢语问她一些问题。
然后他就从小红梅口里知道,她五岁就来楼里了。
关于为何她把这个小四合院叫楼,还牵连了一桩旧事。据说这家妓院最风光的时候是开在楼房里的!后来因为一些事,老板落魄了,楼被抵押了出去,只能来到这个小胡同里开张了,但是妓院里的姐姐们都叫惯了,所以也一直没改口,小红梅也就跟着姐姐们叫起来了。
小红梅被卖进来时还叫小狗,这个名字是她爹给取的,也是她爹把她送进楼里的,因为家里穷,她爹没钱买鸦片了。
到了楼里后,因为正好是冬天,妓院的老鸨就给她改了个名叫小红梅。
也许是因为谢先生待她温柔和气,又长的好看,小红梅难得活泼起来,叽叽喳喳地回答谢先生的问题,把自己心里想的都一五一十讲给了谢先生。
“我喜欢这个新名字,这才是女孩子的名字,我见过红梅,粉粉的,红红的,可好看了。”小红梅双眸弯成好看的月牙,眸光清亮如泓,满脸天真稚气。
乐景心下一痛。
在现代,她才上小学四年级!
在刺痛过后,他的胸腔中就涌动着激烈的愤慨起来。如果在后世,他早就报警让这些恶魔接受法律的制裁了!可是这里是民国,妓女是合法职业,警察局是妓院的保护伞,有些警察甚至和妓院沆瀣一气逼良为娼。
乐景想怜惜地摸摸女孩稚嫩平静的小脸,然而女孩的经历和身份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最终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和小红梅中间隔着一个茶几。
他斟酌着问道:“……你爹后来找过你吗?”
小红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浮现成人般的讥诮和尖锐,她冷漠地说:“我开张后,他来找我要钱,我起初给过他几回,后来姐姐们教我不要给他了,要我把钱攒起来为以后做打算。他还想打我,姐姐们喊来了白爷,把他赶走了。”
说起她的姐姐们,她的目光立刻生动起来,她羞涩一笑,脸颊多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姐姐们都很疼我呢。”
乐景却更难过了。在如此悲惨的地狱里,妓女之间的一点温情显得是那样珍贵,女孩握着这些稀薄的快乐,珍惜地活着。
“你年纪这么小……”乐景有些艰涩地开口问道:“怎么就开张了呢?不应该再养几年吗?”
乐景问的艰难,生怕戳中小红梅的伤疤,但是当事人却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妈妈让我去看客人们和姐姐办事,学习规矩和技巧,我学了两年后,那天不巧,被一个客人看上了,客人就给我开了苞。”
她的身体向着乐景的方向倾了倾,兴高采烈地说:“那个客人可大方了!给我包了十块钱的红包呢!妈妈分给了我两块钱,我都攒起来了!将来等我年纪大了,就可以赎身了。”
她眼中的快活是那样真实灵动,就像是在像父母炫耀成绩的孩子。
乐景克制住自己不要露出不该有的悲痛、愤慨和同情,他甚至笑了笑,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你赎身要多少钱?”
“要六十块。”小红梅笑着说:“我还年轻,起码还能干十年,肯定能攒够钱的,到时候我就和姐姐们一起去乡下买块地。”
六十块的话乐景还是能出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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