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195)

　　“好吧……万尼亚，这就是原因。”

　　耀微微起身，张开双臂把伊万拥进怀里，轻轻地拥抱着他……只能如此了，这是王耀能想到的唯一的方式。

　　“耀。”

　　夜晚静静，客厅的钟咔咔作响，两人沉默地拥抱着。在那温柔的怀抱里，伊万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无形的旋律，火在那个人的胸膛内涌动。在黑暗中，血液有节奏地被泵向那颗鲜活的节拍器。伊万想到了小时候……提琴，旋律，节拍器。

　　那就是王耀，永不黯淡的火焰，他的心。

　　伊万闭上眼，倾听着那个人的心跳……就像小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黄昏的田野上，倾听着整个世界在他周围运行。乌鸦，吹拂着麦浪的风，人们谈笑着归家，蟋蟀，远处的汽车，钟声……辽远而响彻的钟声，在教堂的高塔上唤来了黄昏。

　　那些声音环绕着他，世界环绕着他，就像土星的冰冷的光环……巨大且漫无边际，簇拥着他，挤压着他，从四面八方来胁迫他。

　　他以前非常讨厌声音，任何声音……

　　但是现在，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宇宙中一片沉寂，只剩下那个人的心跳。一颗心……鲜红的形象，孤独的声音。

　　八音盒中的一段旋律。

　　王耀拥抱着他，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万尼亚……”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到了。”

　　伊万张开双眼，握住耀的手，虔诚地亲吻爱人的手腕。

　　王耀顿了顿，终究还是妥协了：

　　“抱歉，万尼亚，我下次不会再那么做了。我也不会再骗你……好吧，我现在就预约后天去医院，我会和医生谈谈，制定一下后续治疗的方案。”

　　“真的吗？我不信，你骗我。”

　　“真的，你看吧，我现在就拿手机来挂号……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伊万，看病的事我都会告诉你，不让你再因为担心我而难过了……瞧，预约好了。”

　　王耀把手机屏幕给伊万看。

　　“你骗我。”

　　“我没有，亲爱的熊仔……”

　　伊万紧绷的两肩也放松下来：

　　“太好了……那后天我陪你去医院。”

　　“嗯……”

　　“耀，你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然后医生可以根据你目前的身体状况给出一些治疗方案。到时候我们一起做决定，好吗？”

　　王耀停顿了片刻，握住伊万的双手，认真地望着他的双眼：

　　“伊万……我是认真的，我会和你去俄罗斯的，或者说……我会陪你去任何地方。我很爱你，这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次了……”

　　听了这番告白，伊万并没有兴奋，继而又沮丧起来：

　　“中国人，你好狡猾。你先说这些让我开心的话，然后接下来就要让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伊万……”

　　“你说吧，耀，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同意。”

　　“……”

　　“你想说：前提是要先抓住那个杀人犯。耀，除非你抓住了那个杀人犯，不然你不会和我一起回俄罗斯的……对吗？”

　　“……”

　　“哼，中国人，真是狡猾。”

　　“万尼亚，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

　　“前提是你得到那个杀人犯。”

　　伊万又重复了一遍，冷冰冰的。

　　水龙头的水滴落在金属洗碗池里，嘀嗒，嘀嗒……锅子里的罗宋汤已经凉了，凝起块状的油脂。两人沉默地坐在客厅，伊万看着自己手指间的小黑猫纹身。

　　“耀……”

　　“这是我人生最后的使命。”

　　王耀挺直背脊，就像他在警校毕业典礼的那张照片那样。金色的眼睛目光如炬，毫无畏惧，毫无迟疑。有时候很奇怪，人可以平淡又坚定地说着某件“最后”的事，仿佛日头升起日头落下，毋庸置疑。

　　伊万望着他。

　　十年过去了，王耀始终还是照片上那个青年。或许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发誓，语言苍白如纸，而他眼神中的光耀却从未熄灭。

　　王耀顿了顿，说道：

　　“如果你爱我……你就会理解这个案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有黑夜，星辰的光亮就无法显现……小星星，这个案子就是你的最后一个夜晚了。所以你那么重视那个杀人犯……你那么在乎他。”

　　伊万苦笑着摇头。

　　“这不意味着我不爱你。伊万，请你等一等我……我会尽快解决这个案子，然后全心全意地来陪伴你，好吗？我们一起……或许我的病会很麻烦，但是我会尽力去抗争的。伊万，我想要陪伴在你身边……但是你也知道，我的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否则我的人生毫无价值。”

　　“耀，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假如癌症晚期的人是我，假如我只有这么一点点时间了……那么你会选择陪我，还是选择去追查那个杀人犯？”

　　“……”王耀一时无言。

　　“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王耀，这就是你思维的死角。你自以为工作与信念是第一位的，是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其实都是伪命题，只不过是因为可以被牺牲的那个人是你自己。只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自己……但如果要被牺牲的是你重视的人，那么坚持信念对你来说就不是一个可以义无反顾的选择。所以说……其实‘维护正义’对你来说不是重要到可以让你抛弃一切的程度，只是你把你自己看得太轻。”

　　“……”

　　“今天我们到此为止吧……不再说这个话题了。王耀，但是你要想想……你这种‘自我牺牲’的思维方式，对你的家人真的公平吗？你觉得自己不过是可以一颗可以随意抛向身后的石子，但你的弟弟妹妹会这样想吗？你真的理解自己在他们心中意味着什么？”

　　“……”

　　“后天，我会陪你去医院做体检。但是至于之后怎么把病情告诉你弟弟妹妹，你得自己好好想想，王耀。”

　　“伊万……”

　　王耀苦笑着摇头，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湿润，“如果是你生了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陪你，和你一起面对一切。”

　　“我知道。”伊万说。

　　“好了小熊，不说了，你困不困？我们一起上床睡觉好不好？”

　　耀笑了一下，拉住伊万的胳膊，想把熊仔带回卧室里去。

　　伊万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我知道了……好吧，好吧……那就让我们快点结束这一切，然后你就陪我去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他这样想。

　　……

　　在警察局，刑警们又开始新一轮的会议，讨论案件的新进展。

　　最近警方在全市加大了警力，恶性案件已经大幅度减少，暂时也没有发生任何谋杀或是失踪案件。“艺术家”的疯狂恶行似乎暂时停滞了，但是经验丰富的刑警们都不觉得这个魔鬼会就此罢手。

　　目前收集到的线索不少，但是要找到那个狡猾的凶手仍然困难重重。就连老刑警们都说，工作几十年来从未遇到过这样奸诈的罪犯。为了支援市局，上级部门抽调了两位著名刑侦专家爱丽切·瓦尔加斯和弗朗索瓦丝·波诺弗瓦来一起协助案件的侦查工作。

　　在会议现场，两位刑侦专家首先听了亚瑟对案情进展的总结报告。

　　亚瑟站在大投影仪前，用激光笔指着PPT上的要点总结。

　　“总之，警方目前收集到的情报就是这样。以下几点可以确定：1.这个连环杀手‘艺术家’不仅仅杀害了4个人，还很有可能与前几年的系列失踪案有关系；2.凶手布置案一系列发现场是有明确的目的，他要表达某种观点，还可能继续作案；3.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熟悉警方的侦查方式，甚至会故意留下物证干扰警方的侦查方向……他对其他的未侦破案件也有所掌握，所以会抛出别的罪犯来作为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