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330)

　　一个字，又一个字。键盘敲击，又删去，光标在电脑屏幕上闪烁……耀一点点写着。这份报告不算完善，但至少说明了案件的关键线索，接下来侦查的思路。他的同事们能够按这个方向去继续调查……

　　王耀继续写着，吗啡让他勉强能保持镇静。然而每一个字出现在空白的文档上，都仿佛一滴眼泪。现在他觉得，生命真的是无所谓的东西了，只要他完成这份报告就足够了……真的无所谓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太阳落下去，他的报告也写完了。

　　好了，王耀把报告打印出来，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和其他几样证物一起。到时候，警方可以先把伊万的手帕和头发拿去检验，如果有结果，就可以向上级提出申请获得搜查令，彻底去搜查伊万的各个宅邸，一定能发现什么。他早就和亚瑟说过，“艺术家”需要处理尸体的场地，伊万一定有自己的秘密工作室。只要锁定了目标，一下子就能查到。好的，那么现在他的工作完成了。

　　耀掐灭了香烟。

　　“我的枪呢？”

　　王耀忽然想到这点，必须把枪拿回来。他需要自己的枪……至少在最后，刑警也要有刑警的样子。枪肯定在阿尔那里，总是阿尔在负责……必须拿到枪。

　　他马上给阿尔打了电话：

　　“阿尔，我需要我的枪。”

　　「你要枪做什么？王耀，你现在不在岗位上，不能配枪……」

　　“阿尔，你是不是我的兄弟？”

　　「王耀，你要枪干什么？」

　　“我就问你一句话：阿尔弗雷德，你是不是我的兄弟？”

　　「……」

　　“我要我的枪。”王耀平静而坚定地说。

　　阿尔还是妥协了：

　　「好吧王耀……我会把枪给你。但还是老样子，别告诉亚瑟学督，否则他要狠狠地处罚我俩。」

　　“谢谢，你现在能开车过来一趟吗？我在家里。”

　　王耀安心了。

　　「 可以，正好现在我有点时间。王耀，我正好也有点事想和你说，关于你的俄国男朋友……我们见面谈吧。」

　　“好的。”

　　……

　　过了四十多分钟，阿尔弗雷德来了。房门一打开，阿尔看到王耀的样子就愣住了。王耀看起来非常疲惫，漂亮的眼角微微发红，明显是哭过了。从上警校开始，阿尔真的很少看到王耀哭，他是那种不屈不挠的人。

　　“耀，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和我男友吵架了，就这样。”耀随意地笑笑，扔给阿尔一包巧克力。“来吃糖吧，金毛狗狗阿尔弗，以前要是多喂喂你就好了。”

　　“王耀，你那个俄国男朋友说：狗狗不能吃巧克力，这是真的吗？”阿尔撅起嘴，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

　　“哈？伊万和你说的？哈哈，傻瓜……是真的，巧克力对狗狗有毒。”

　　耀被逗乐了，轻轻揉揉眼角。

　　阿尔弗雷德点头，拆开巧克力包装开始吃：

　　“好吧，如果以后我养狗，我就注意一点……哦，不说这个，王耀，我必须严肃地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个俄国男友伊万·布列津斯基绝对有问题……我之前去试探他，用水枪指着他的脑袋说他被捕了。那家伙……他比普通人镇静太多了，他的反应不正常。王耀，我劝你和那男人分手，他很可能确实是个恋童癖，对自己的妹妹做了天理难容的事。”

　　“阿尔弗雷德……”

　　王耀轻声叹息，扶着门框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态，严肃地说：“伊万不是那种人，他绝不是恋童癖，也绝不会对娜塔莎做那种事。他很爱自己的家人……你搞错了方向。”

　　“你现在还是相信他吗？”

　　“阿尔，抱歉……我今天状态不太好，没法说太多话，现在我累了……谢谢你特意帮我把枪送来，还告诉我这件事。请把枪给我吧。”

　　“真是的，你这家伙……王耀，你就那么信任那个俄国人。”

　　阿尔取下枪套，把王耀的枪还给他。

　　耀笑了一下：“我是了解他的，有的事……他不会去做。再见，阿尔……”

　　“再见，保重啊，耀。等哪天工作不忙，你身体也还不错，我们再去吃火锅好不好？”

　　“阿尔，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告诉大家，要要开开心心的，要尽量幸福。”

　　王耀拿着手枪，琥珀色的双眼中带着笑意，看着阿尔就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哈哈哈，本Hero每天都很幸福的！”

　　“那就好。去吧，替我向亚瑟还有弗朗西斯问好。巧克力别一次就吃完，会胖的。”

　　“好啦好啦，你怎么总是和亚瑟说一样的话……真是的。Bye~”

　　“再见，我的朋友。”

　　王耀微笑，和阿尔弗雷德握了握手。阿尔有些懵，不过还是高高兴兴地和友人握手道别。

　　……

　　关上房门，王耀坐回了沙发上。他从枪套里拿出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和枪膛，一切正常。

　　好。

　　他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报告、放在塑封袋里的证物，这些东西应该足够了……即便不能定罪，也可以作为警方继续调查的依据。光靠八音盒的旋律是没法定罪的。那么这样的话……

　　他装上子弹，按下保险栓，手指轻轻放在扳机上。

　　就这样吧。

　　到时候枪响，邻居听见了会报警的。等警察来了，就能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材料。王耀这样想着。他举起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太好了，很快就不会痛了。

　　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

　　假如自己早点这么做就好了，或许，也不会连累伊万……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要相遇，这对伊万也更好。王耀垂下双眼，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到头来，他害了爸爸妈妈，害了弟妹，也害了伊万……

　　早就该结束了，就这样。

　　“……”

　　王耀下定决心，手枪紧紧贴住脑袋，只要这个错误结束，只要他结束……好吧。

　　好吧。

　　窗外是盛大夕阳，仿佛燃烧的原野，风吹着……这是个不错的时刻，他准备好了。王耀深呼吸，握紧手枪，最后下意识地往卧室里最后望了一眼——

　　他的玩具小狗就在床上，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布偶有些旧了，两颗玻璃眼睛还是亮晶晶的。那是妈妈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们在游乐园买的，后来爸爸也给嘉龙买了一个……

　　“嘉龙……”

　　他们兄弟之间本来该好好谈一谈的。他本该诚实地把病情告诉嘉龙，好好商量之后怎么办……嘉龙是多好的孩子，一直在担心他。假如自己真的这样不说一声就走了，嘉龙会怎么想？

　　王耀犹豫了。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小小的嘉龙抱着玩具狗狗，充满信赖地望着他……他是哥哥，他始终是。小梅呢？妹妹马上就要考大学，难道要让那孩子在这时候面对兄长的死讯吗？王耀以前就想过很多次，他能接受自己牺牲在岗位上。他早就和弟妹说过，做警察必然要承担更多的风险与责任，他很可能有一天就再也没法回来了。可是自杀呢？那两个孩子真的能承受吗……？

　　“……”

　　耀缓缓地，放下了手枪。

　　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不能让弟弟妹妹唐突地面对自己的死讯。王耀望着渐渐黯淡下去的晚霞，笑了笑……确实，他的人生自始至终都这么可笑。活着是一种负担，就连死也是一种负担。他什么都决定不了。

　　“哈哈……”

　　什么都决定不了。

　　他向后仰，身体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听着手表和挂钟的声音……晚霞，漫长而遥远的晚霞，穿过所有荒诞的瞬间，投下阴影，吞没了时间。耀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抱着玩具小狗站在阳台上。小学六年级的他。男孩就在那里，茫然又惶恐，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