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95)

　　“路德不是回德国了吗？他哥哥动手术需要人照顾。他之前也发了短信给我们，说他最近照顾亲人比较忙，可能没法随时回复。”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路德很喜欢玩一个手机小游戏，每天都和好友比拼游戏积分。上次我只是在游戏里超过了他1分，路德马上就反超了我的得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很少上游戏了。我看他的账号几天前才登陆了一次游戏，而且得分超级低……就，就不像是他的水平，简直菜得不行。”

　　弗朗西斯撇了撇嘴，继续说：

　　“所以我担心路德维希是不是最近心情很糟？他是不是抑郁了，连最喜欢的游戏都不想玩了，偶尔上线玩一次还得分那么低。”

　　“是不是他哥哥的手术不太顺利？”

　　“你们最近都没有和路德联系过吗？我问了费里西安诺，他也说好久没有路德的消息了。”

　　弗朗西斯摇了摇头。

　　王耀抱着胳膊说：

　　“但愿路德没事，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看他是不是家里有困难需要帮助。”

　　“好。”

　　视频会议结束后，王耀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泡了杯茶。他现在体力真是不太行了，只是开两个多小时的会就让他精疲力竭。

　　“好累哦……诶。”

　　王耀索性躺在沙发上看资料，继续思考案子。

　　他最在意的还是尸体嘴巴里的莲子……凶手加入了佛教的符号，但是他整体的“作品”风格又不是佛教式的。王耀猜测，或许那个人是急切地想要给出提示，让警方猜到他的谜底。那家伙的“艺术品”一定是做个某个人看的。

　　既然如此，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把尸体布置成佛教式的“艺术品”……？

　　很有可能是因为凶手不太了解佛教。王耀快速翻看了一下五个尸体现场，确实，凶手参考的全是西方的宗教艺术……

　　“那家伙大概是想表达某个佛教的观念，但是又不太懂，就只能用他所熟悉的宗教体系来寻找对应物……也算是一种‘翻译’。

　　音乐，天使，人鱼，暴食的兔子，鲜花圣母……

　　王耀看着手中的五张照片。

　　确实，这五个奇怪的组合虽然采用了基督教和西方艺术的元素，却没法对应上任何基督教体系中寓意组合。这既不是七宗罪，又不是天启四骑士……而且圣经里没有人鱼。

　　数字五。

　　王耀摸了摸下巴，感觉像是在玩恐怖解谜游戏。基督教中包含了非常典型的二元对立思想，佛教则不是……凶手到底想用基督教元素对应佛教的什么思想？那个人试图在表达什么？

　　王耀试着在网上搜索了“佛教 天使”这两个关键词……网页跳出来数条搜索结果，第一条就引起了王耀的注意：

　　“佛教中的天人（deva）和基督教的天使（angel）有什么区别？”

　　“天人。”

　　王耀坐了起来，仔细地阅读起来……

　　在佛教的想象中，三千世界的中心是神圣的须弥山，须弥山上又有数重天界，居住在天界的众生都被称为“天人”。天人寿命极长，头戴华冠，身散彩光，奏乐而飞天。

　　然而天人亦有死。死期将近时，天人身上会出现五种衰败的征兆。

　　“天人五衰……？”

　　王耀眯起眼睛，思考着这个名词。他继续看关于“天人五衰”详尽的解释：

　　天人衰败的第一个征兆：声乐不鸣。诸天的音乐自然自在，不用弹奏便能鸣响。衰相现时，诸天音乐不鸣不响。

　　第二个征兆：身光忽灭。谓诸天众身光赫弈，昼夜昭然。衰相现时，其光不现，是为小衰相也……

　　“音乐、光？”

　　王耀拿着手机的手渐渐放下，他感到了一种迫近的紧促感，仿佛有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心脏。他赶紧拿出凶案现场的照片。

　　第一现场，被分尸的小提琴师，或许可以对应天人衰败的第一阶段“声乐不鸣”。

　　第二现场是被做成天使雕像的尸体……尸体被放在另外两座灿烂的金色的天使雕塑中间，相比起来确实显得黯淡……王耀想起来，那个美术展览的主题就是“光”。

　　“这……”

　　猎人敏锐的天性告诉他，问题很可能就在这里。他继续读“天人五衰”的后面几个阶段。

　　其三，天人原本肌肤细腻如莲，出浴时水珠自然滑落，不沾于身。衰相现时，水珠不再滚落，滞于天人的肌体之上，犹如凡界众生。

　　王耀拿起第三案发现场的照片。“人鱼”的尸体上挂了一张细密的银网，网上缝着漂亮的蓝色玻璃珠……大概就是代表着凝在身体上的水滴。“啊，果然……！”他又看了一下第四具尸体的照片，“兔子”周围摆满了美味佳肴，尸体甚至撕开了肚皮把食物直接往胃里塞。

　　第四衰相：天界长乐无苦，天人怡然自得，毫无贪恋。衰相现时，天人贪恋欲念，取诸不舍。

　　“没错，肯定就是这个……这一阶段对应的是‘暴食的兔子’！那么第五的阶段……”

　　王耀咽了咽，继续读下去。

　　第五衰相：天人修行自持，其天眼普观大千世界。衰相现时，天人眼目疲乏，频频眨眼，目力局限。是为衰相也。

　　“眼……”

　　王耀拿起第五张照片。“鲜花圣母”的眼睛被挖出来放在玫瑰的花心，这能对应“频繁眨眼”吗？王耀有些困惑，他感觉不到必然的关联性。难道是他理解错了？难道凶手要表达的主题根本不是“天人五衰”？

　　他仔细查看凶案现场的细节照片……

　　“这是什么？”

　　王耀凑近了看，发现死者手臂上残留的一块皮肤上有眼睛图案的纹身……眼睛！他马上重新检查了死者身上残存的每一处肌肤，都发现了“眼睛”的刺青。

　　他恍然大悟——

　　“原来‘艺术家’之所以要把死者大部分的皮肤剥离，是为了强调死者身上的‘眼睛’纹身。”这个作品对应的正好是“天人频繁眨眼”的衰败征兆。

　　事已至此，王耀基本可以确定“艺术家”血腥的主题就是佛教概念中的“天人五衰”。那么问题来了……凶手为什么要表达一个佛教的主题？

　　“天人走向死亡的过程，衰败的五个征兆……”

　　难道是凶手自己要死了？王耀沉思着，顺手翻看自己以前的笔记寻找灵感……纸页哗哗翻动，忽然，他翻到了自己留下的笔记：

　　第一位受害者约翰·沙弗莱被杀的日期……

　　王耀愣住了。

　　“艺术家”开始杀人的日子，恰好是他自己被确诊癌症的那一天。癌症，天人的衰败……

　　「看着我，我是人类之癌。」

　　王耀想起了凶手在袭击警察局官网时的这句留言……

　　癌细胞原本是正常的细胞，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像那个人也曾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直到癌变。

　　癌症。

　　难道“艺术家”所说的天人五衰……是指癌症病变的过程？难道凶手是癌症患者，就像第一个受害者沙弗莱？

　　“不……他不是要死的那个人。”

　　王耀看了一下第五张照片，马上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凶手在“鲜花圣母”的凶案现场强调了但丁的十四行诗《新生》。他记得弗朗索瓦丝说过：

　　那首诗是但丁写给去世的爱人的。

　　很显然，凶手自认为是诗人但丁，在向某个即将死亡或者是已经去世的人表达爱意……

　　「Vide cor meum 凝视我的心」

　　王耀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艺术家”很可能是以“天人五衰”为主题做了系列作品，表现的是癌症病变的过程……凶手认为自己是诗人，虔诚地爱着一位走向死亡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