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343)

　　难道伊万不曾爱过瓦莲京娜奶奶，不曾温柔地守护过妈妈与妹妹……？还有，假如伊万真的是个天性残忍的魔鬼，他当初为什么在布拉格为了挽救一个女孩子而被黑帮砍伤了手腕？

　　不，他不这么想。伊万从来没有骗他，那个人是始终真诚的。

　　可是为什么……？

　　王耀望着自己的双手……惨白的掌心下透出青色的血管，三条掌纹仿佛破碎的河流，贯穿了伤心的土地。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手上应该沾满鲜血，爸爸妈妈的鲜血，被杀害的无辜者的鲜血……是他造成了不幸，不该是伊万。

　　伊万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

　　他心中只有这唯一的疑问。伊万就是伊利亚·列宾……不，或许说，伊利亚·列宾只是他用过的一个名字。男孩的父母应该是为了洗清他的档案，所以把他最初杀人的经历记在了一个假身份的档案里。

　　那个孩子第一次杀人……

　　王耀想起伊万讲述的童年经历：伊万小时候不愿意说话，是个安静又羞怯的孩子……他没有攻击性。所以瓦莲京娜奶奶曾经努力照料这个孩子，引导他，教育他……伊万离开彼得堡时大概6岁。王耀又想起了伊利亚·列宾的犯罪记录：8岁的男孩对着自己10岁的朋友连续开枪。还有伊万在8岁生日宴会上的意外……他说自己差点因为食物中毒而死。

　　6岁时温顺沉默的小熊，8岁时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转变了小伊万的思想……让男孩从此走上了万劫不复的歧途。

　　王耀现在已经不再哭了，他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了。那个问题在他心中越发沉重，甚至超过了痛苦……他只想要知道：

　　到底为什么伊万会变成这个样子？

　　伊万是纯粹邪恶的人吗？不是的。伊万是出于私欲去杀人吗？似乎也不是这样。他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强壮的中年男性，这说明伊万谨慎地挑选猎物，避开了对弱者施暴。王耀回想着之前的每一次案件，回想着自己之前的判断：“艺术家”是一个极其有原则的杀人犯。

　　王耀之前就有这种想法，现在他更加肯定：伊万是出于某种思想而杀人，而非冲动。那个人在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一套扭曲的行为逻辑。伊万拒绝人类的规则与道德，他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伊万的思想与他的天性是冲突的，甚至可以说，是这种思想扭曲了他本来的心灵，让他变成今天这样残暴的怪物……

　　“……”

　　王耀不再悲伤了。他拧上水龙头，浴室安静下来，只有水滴沿着他的长发嘀嗒嘀嗒地落在瓷砖地板上。水蒸气缓慢地蒸腾……

　　伊万，他的爱人，他的万尼亚，喜欢吃冰淇淋的熊仔。

　　“……”

　　王耀从浴室出来，擦干身体，换上了崭新的警服，配好了枪。他再一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位年轻的刑警，就像他当年入警时那样。挺拔、冷静、从容。

　　“王耀。”

　　他看着自己，镜子里那双金色的眼睛也看着他……不管他是谁，只要穿上这身制服，佩戴上自己的警号，他就是一个警察。

　　正是因为他穿着这身制服，所以人们依赖他、信任他。无助的受害者在他面前哭泣，绝望的人在他身上看到正义。他别无选择，只有一条道路。

　　既然人们望向他、求助于他，那么他就必须是光。

　　必须有人承担责任，必须有人来为被伤害与侮辱的人挺身而出……王耀深呼吸，忍住双眼的酸涩感……再次骄傲地仰头。

　　“我是一个警察。”

　　他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中噙着泪水，表情却依旧决然。这样就够了……

　　既然伊万必须被抓捕……那么至少让他亲自来，他不会把小熊交给其他警察。至少……

　　他要知道答案。

　　“……”

　　王耀看了一眼时间，早上9：50，他和托里斯约好中午12点见面。他打算一会儿就开车出门，见完托里斯就直接去伊万家里。按照程序来说，现在伊万不能被捕，他知道。可是他不能接受把伊万交给别人。

　　必须是他。

　　王耀最后检查了一下要带的道具：警徽、手枪、匕首、手铐、止痛药、电话的电量很充足……他想了想，万一自己回不来怎么办？假如自己牺牲，那就把抓捕的事交给他的同事们吧……

　　“……”

　　王耀想了个办法。他拿了一个箱子，把报告书和几个可能的证据都放在了箱子里，用胶带封好，又在箱子上写了阿尔弗雷德的名字。

　　他给朋友打了个电话：

　　“阿尔，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耀，你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诶，你又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我讲电话，好吧，你又要问我到底是不是你的真朋友。中国人，你们交朋友都这么决绝吗？好吧，好吧，耀，我答应你……说吧，你是不是又想召集大家一起去吃学校对面的那家中餐厅？我想亚瑟会同意的，他这个人其实心很软，虽然之前上学的时候他作为学督总是惩罚我们。不过现在他大概推掉工作也愿意抽时间陪你去吃喜欢的东西吧。」

　　“……”

　　耀的心中一片刺痛，他又想起了和朋友们在一起的大学时光，他们多么快乐……

　　“嗯，之后我会请你们吃饭的。不过今天我要拜托你的是另一件事，阿尔。”

　　「说吧，我都同意。」

　　“阿尔……明天你能再到我的公寓一趟吗？我有个东西要交给你。不过明天我可能不在家……我要去医院体检，所以……所以你就直接去公寓的前台找管理员，我把给你的东西留在那里。”

　　「明天吗？好的。耀，你开始好好看病了真好，我们安心多了。」

　　“嗯……请明天来拿，之后有机会我再请你们去那家餐厅吃饭。对了，以后你少喝奶茶，对身体没有一点好处。还有，让弗朗西斯和亚瑟别那么拼命地干活，该休息就休息，少熬夜。你们都要好好的。”

　　「对了王耀，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

　　「我们怀疑路德维希失踪了……他没有回德国，也没有坐上飞机。这件事有点严重，我们很担心是那个杀人魔绑架了他，但愿不是……现在警方已经开始调查路德维希当天的行踪，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是在哪里失踪的。」

　　“……”

　　王耀大概猜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总之事不宜迟，我们会尽快找到路德，但愿他平安无事……」

　　王耀忽然想起来了。就在他们去游乐园的前一天，伊万说过：他和德国人打架了。

　　德国人。

　　“……”

　　王耀思考了一下，伊万大概不会伤害他的朋友，可能是把路德维希关在什么地方……路德的生命应该不会有危险……王耀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话。他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只要给他一天就好。等到明天，无论如何，他都会向其他警察同事坦白：他知道杀人犯是谁。

　　“好，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路德。”

　　王耀说着，心中对友人充满愧疚。可是他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谁也不能阻拦他，必须是他。

　　「嗯。注意身体，耀。」

　　“再见，我的朋友……好好保重，你们要开开心心的，我很在乎你们这些傻瓜。”

　　「你才傻呢，哼！Bye，下次再一起出去玩。过两天等咱们忙完了，游戏记得上线一起做任务。」

　　电话另一边的阿尔爽朗地笑着。

　　“嗯。”

　　王耀挂断了电话。

　　差不多该出门了。他穿好警服外套，把衬衫的下摆塞好，把皮鞋擦亮，最后检查了手枪和弹药。

　　“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