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车窗大敞,刺骨的寒风如被打碎的玻璃,冷冽的利刃道道刮于脸侧,吹得盛闻景几乎要掉眼泪。
快一点,再快一点。
跑得比所有人快,是不是就能将所有偏离轨道的荒唐带回正途,他将再次成为那个按部就班的盛闻景,不必被谁期许,自然没有承担责任的压力。
他心中默念,同时将油门踩到底。
车场广阔,却并不是毫无边际。
很快,盛闻景绕过第一圈,来到第二条赛道。
他通过后视镜,看到顾堂的车紧紧跟在车尾,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倏地,盛闻景脑海闪过自己曾经只在视频中看过的画面,没来得及细想,顾堂的车突然发力,转瞬之间冲至最前。
“顾——”
看台之上,顾堂提及的标识就在百米内。
“刺啦!!!”
顾堂猛地调转方向盘,车胎与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副驾驶的苏郁再次恐惧地尖叫。
距离标识十米,两辆跑车车头面对面。
黑的以后退的方式向前,红色跑车仍保持超高速运转。
与顾堂对视的瞬间,盛闻景缓缓开口——
“死亡之吻。”
顾堂,你居然和我玩死亡之吻。
第91章
死亡之吻是赛车炫技中的一种,两辆车齐头并进疾驶间,由其中一辆加速超越,并飞快调转车头,边倒车边完成与另外那辆赛车的车头相对。
此技能极其考验赛车手的心理素质,以及双方的了解默契程度。
若非长时间的磨合,即使经验丰富的赛车手,也不敢轻易尝试。
但顾堂就是这么做了,甚至在来之前便安排好一切。
玩得好是惊险刺激,玩不好是交通事故。
盛闻景的脚仍旧踩着油门,没有松的意思。但顾堂却已明显减速,透过车窗,盛闻景看到顾堂冲自己笑。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是将生命放在极限运动中不管不顾,不去在乎,才算一命还一命,或者……
倏地,盛闻景忽然意识到,这可能也不仅仅只是他还给苏郁生命。
那些令他痛苦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以一张细密的大网,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不留痕迹,不留足以逃窜的角落。
盛闻景双手冰凉,他已经驶离顾堂所指的坐标,速度未变,但即将迎来第一个转弯,这个时候顾堂恐怕没有那么强的能力,以倒车的方式调转行驶角度。
他浑身发抖,难耐地扯开领口,扣子被粗暴地崩裂,顺着大敞的车窗迸溅,噼里啪啦地急速飞逝。
盛闻景的记忆不多,全是关于家人,关于事业。
而在此之间,钢琴带给他的荣耀与痛苦成正比,不仅仅是因为双手无法演奏。
倘若完全失去演奏的能力,那么他也能就此放弃挣扎,尊重现实。
参与苏黎白演唱会制作的时候,他在千万观众面前奏响琴曲,让他几乎有种自己能够重回巅峰的错觉。
这不该是现在的盛闻景该期盼的,无法实现的梦想。
“——小景,你喜欢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顾堂你去死吧。”
十八岁的盛闻景在病房中,咬牙切齿地向顾堂诅咒。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希望顾堂去死,让他以及家人感受死亡的绝望。
但他又对自己怒不可遏,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喜欢顾堂,顾堂并非始作俑者,却并未制止顾时洸向自己发难。
倘若自己并非盛闻景,只是个无名的小孩呢?
顾堂是否会头也不回地帮顾时洸处理掉他。
这样的顾堂让他觉得可怕,冷漠无情的人不配拥有完美人生,那些求而不得的东西,分给更需要的人不是更好吗。
……
泪意肆意,盛闻景泪流满面地闭眼,胸腔中随后一丝氧气消耗殆尽,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胸膛无序起伏,缺氧的症状令他神志混沌,感受不到外界传达来的任何讯息。
额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中,安全带拉扯着胸膛,眼前短暂地出现失明症状。
盛闻景承认,自己的精神病症并未稳定,相反,更严重了。
独处时,他甚至会因为长时间未开口而失去语言能力。
病症严重至一定时期,已经不由患者本人控制了。外在环境固然能缓解情绪,但这是大脑分泌的问题,唯有药物抑制。
倘若在呼吸停止时,双手重回巅峰状态,只给盛闻景三分钟健康的身体,他也愿意用往后几十年的余生换取。
“小景,妈妈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并不是为了照顾盛年而努力。”
“你是个无论做什么都能十分优秀的孩子,是我和爸爸的骄傲。”
“希望我们下辈子仍能成为家人,那个时候,妈妈和爸爸不会再逼你学习钢琴。”
“只要小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
“妈妈。”
盛闻景骤然睁眼,精神重新获得控制身体的权力,然而在他打算踩下刹车的瞬间,那辆黑色跑车已经迎面朝他飞驰而来。
——砰!!!
“啊!!!啊啊啊啊啊啊!”苏郁受惊,嗓音近乎撕裂。
结束了?
灼烧的燃油味混合着轮胎的焦糊一道涌进鼻腔,两车相撞的时候,盛闻景不可控制地砸向方向盘。
瞬间弹起的安全气囊,将他死死卡在方向盘与座椅之间的空隙间。
他喘不上气,只能难耐地撕扯着气囊。
但这玩意太顽强了,比想象中的坚硬,砸地他肺疼。
“盛总!快来人!先把盛总救出来!”
急救人员一拥而上,技工拆开车门,为急救留出最大施展空间。
这里的工作人员身经百战,即使眼见车祸,脚步匆忙声音急促,但也只是显得紧张。
他们有条不紊地将盛闻景从驾驶座中解救出来,听诊器血压仪齐上阵,盛闻景被白炽灯晃得眼睛疼,他不得不用手背捂住眼睛,沙哑道:“我、我没事。”
“盛总,方向盘刚刚卡在了您的肺部,我们要为您做简单的胸肺检查!”医生没等盛闻景回应,率先解开盛闻景的衬衣扣,助手迅速打开仪器配合。
原来不是被气囊,“是方向盘啊……”
盛闻景感叹。
“什么?”医生没听清,俯身靠近了点,将耳朵放在距离盛闻景嘴唇十几厘米的位置,重复道:“您说什么?”
“他说他肺不舒服。”
顾堂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一米的距离传来,众人纷纷抬头,顾堂指着他那辆车头已经报废的车道:“有人吓晕了,去看看。”
“顾总您……”
顾堂摇头,趁吕纯还未奔跑至事故地点时,指着吕纯对工作人员道:“拦住他。”
围在最外圈的修理工人立即分出三四个,冲吕纯的方向跑去。
盛闻景没踩住刹车,但有刹车的意识。
因此,当车头与车头相撞的瞬间,顾堂调整了角度,避免盛闻景受伤。
但在盛闻景踩下刹车的上一秒,他仍认为,盛闻景是真的奔着一起死来的。
即使深知盛闻景不是愿意寻死的那类,多少年的挣扎,他比任何人都富有生命力。
可当盛闻景毫不犹豫地超过标志点的时候,顾堂意识到,倘若此时盛闻景发病,或许他瞬间死亡时,都不会感受到痛苦。
那不是真正的盛闻景,被潜在意识控制的躯体,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本能反应。
他不会逃避,潜意识是隐藏在最深处的莽撞,无论是死亡抑或着别的什么,伤痛也无法中断病发。
苏郁浑身瘫软,眼睛瞪得老大,被人从车里抬下来时,身体犹如一滩烂肉般任人摆弄。
她双手紧紧抓住衣角,嘴中不停地念着什么。
但很快便体力不支,被彻底吓晕过去。
盛闻景体温恢复时,恰巧抬着苏郁的担架从他身边经过。
“你把她吓晕了。”盛闻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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