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蒋唯身边,盛闻景通常不怎么说话,有人叫他他才回应。
在没创立工作室前,他和蒋唯的师徒关系并没多少人知晓,头顶蒋总徒弟的光环,虽能事事顺心,有人捧着,但到底不是自己赚来的东西。
工作室开始运营,蒋唯才带着盛闻景出席各类宴会,将自己的人脉一一介绍给他。
叮铃——
雕刻着花纹的木门被再次推开,带来一阵混合着草木香的风,以及柔和的风铃声。
“抱歉,来晚了。”
男人声低沉,如窖藏数年的美酒。
盛闻景抿唇,又伸手拿了一小碟西瓜啃。
“刚刚没吃饱吗?”蒋唯纳闷道。
“有点。”盛闻景说。
蒋唯:“我就说那个水煎包分量太少了。”
师徒小声交流间,廖于宏已经叫服务生去再搬一把椅子来,同时起身迎接道:“听顾总秘书说行程紧张,还以为顾总今晚不来了。”
顾堂唇边含笑,与廖于宏握手时,包厢内所有人也跟着起身,纷纷朝顾堂致意。顾堂环顾四周,扬声道:“在座都是前辈,我这个晚辈姗姗来迟,不如今晚这顿饭算我账上。”
众人:“顾总说哪里的话。”
“是啊,顾总才回国,手头事情多。”
“我们也才刚到不久。”
“大家伙别都站着,坐、坐。”廖于宏挥挥手,“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上菜吧。”
服务生带着椅子进包厢,廖于宏扫了眼饭桌,灵机一动,指着盛闻景身旁的空档道:“就放那,小盛,你往左边挪挪。”
“啊?”盛闻景抬头,愣住。
安平台台长觉得自己简直做了件天大的好事,说:“你和顾总年龄相差不大,年轻人嘛,坐一起说话方便。”
顾氏今年赞助了台里不少节目,对于金主,台长自然得找个好地安排。
套近乎的得是自己人。
放眼望去,整个饭桌能和他从内到外一条心的,只有蒋唯与盛闻景。
盛闻景神色平静,主动起身挪位置,心中却奔跑过千万句晦气。
“谢谢。”顾堂坐定后,道谢。
“顾总客气。”盛闻景不动声色地又往蒋唯那边靠近。
席间,廖于宏不住地给盛闻景使眼色,盛闻景全当没看见。
……
“你的获奖感言,很感人。”顾堂忽然说。
盛闻景挑着鱼刺,淡道:“一般。”
“你呢?在国外这么多年,怎么忽然想回国发展?”盛闻景问。
顾堂:“顾氏从未放弃国内市场,只是近年演艺圈排外,所以费了点功夫。”
排外?盛闻景抿唇,点头道:“确实。”
“安平电视台掌握着国内大半的热门娱乐节目,每年赞助商挤破头,想在节目里中插不到八秒的广告,听说后半年,你们的电子产品将贯穿旅行节目全线。”
“很厉害。”盛闻景由衷赞叹。
“不过。”他话锋一转,“乐团挺伤脑筋的吧。”
顾堂莞尔,“当然,但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
盛闻景总算吃撑了,点开手机,回复工作室同事的邮件。
他不太建议员工加班,但获奖前后,总有甲方找上门来,希望能够敲定合作,工作室忙得团团转。忙完这阵子,全体放假休息。
觥筹交错,明天没工作的人都喝了点酒,盛闻景也不例外。
散场时,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蒋唯明天还得回公司开会,今日是专程来陪廖于宏吃饭,顺带恭喜自个学生获奖。
盛闻景送她去停车场,道:“老师,我们不顺路,先让司机带你回公寓休息。”
“真不需要我送你?”蒋唯迟疑片刻,说:“顾堂正在看你。”
女人直觉是天底下最敏锐的东西,蒋唯道:“现在回公寓也睡不着,干脆找个酒吧,我们再喝一杯。”
盛闻景摇头,苦笑道:“老师,我的生物钟撑不住了,得回酒店休息。”
“况且吕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没关系,我稍微走走,消消食,回去好睡觉。”
送走蒋唯,带着会馆送的透明雨伞,盛闻景顺着公路缓慢往回走,这里不算郊区,沿街也有商店。
夜市中碗筷的碰撞,混合着土腥味,雨滴打在伞面,很快汇集成涓涓细流,从凹凸起伏中剥落,融进石板地。
半晌,盛闻景转身。
顾堂同样停下脚步。
盛闻景:“还要跟我多久?”
“有个问题想问你。”顾堂说。
盛闻景单手插兜,臂弯搭着纯棉外套。
出发前往会馆前,他就已经卸掉所有妆面,只是还没来得及洗澡,头型在发胶的作用下仍然挺立。
为了显得精神,化妆师喜欢给他做成浪奔的造型,获奖时更意气风发些。
他今天没戴隐形眼镜,与人隔得太远,看的模糊。
顾堂一步步走向他,视野逐渐清晰,他听到他说:“乐团的事情,你早就知道。”
“演艺圈有派系,乐手同样排外。”
盛闻景:“顾时洸和你一起回来的时候,没告诉过你吗?”
顾堂:“艺术家自诩清高,倘若有人推波助澜,即使有顾氏的财力支持,也很难快速招募有名望的演奏家。”
“或者说,你家开价不够高,所以没有人愿意参与乐团。”盛闻景耸肩,无辜道:“这些都有可能。”
如果说顾堂这些年的变化,大概是气质更凌厉,只是站在那便有种不威自怒感。
他给盛闻景的感觉,更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褪去学生时期最后的青涩,真正成为掌控局势的上位者。
顾堂凝视盛闻景,隔着雨幕。
黑伞将他身旁的光晕隔绝,像是一道极强的分界线,盛闻景这边明亮,而他虽站在灯下,却属于黑夜。
盛闻景手指微动,莫名的寒意自指尖泛滥,最终涌进心头。
雨势渐大,伞面微倾,顺着雨飘来的方向抵挡。
很快,他听到顾堂说:“这些年,你过的如何?”
盛闻景:“除了康复训练那年,其他都挺好。”
“其实,有没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可能。”紧接着,他又说:“没有顾堂的生活,盛闻景一直过得很好。”
十八岁那年,盛闻景过的浑浑噩噩,几乎经历了所有难以承担的生离死别。
与母亲死别,与最爱的钢琴生离。
“准备获奖感言前,我总是在想,如果你也能听到我这些话就好了。”
“好在你真的在场。”
“顾堂,我们分开的十一年里。第一年,我在接受康复治疗和心理干预治疗,效果显著,康复后我就重新回到高中继续学业了。”
“之后的十年,我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如你所见,我已经能够和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士,坐在同一桌谈天说地。”
“如果永远仇恨,大概真的要活在怨怼中,那不是我。”
“可我也不会真的原谅你,原谅顾时洸对我做的事情。”
“杀掉盛闻景的,是你的父亲和弟弟。而你,始终作为旁观者,看似没有任何错误,但旁观本身就是罪。”
盛闻景喉头滚动,用极为放松的表情面对顾堂。
他看着顾堂的神色一点点变化,那是很明显的悔恨。
“没错,你们在国内招募不到足够的演奏家,背后的确有我推波助澜,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规则。”
“这是你想从我这得到的答案,顾堂,我告诉你了。”
黑色轿车缓慢停靠至盛闻景身旁,车窗降下,吕纯喊道:“老板!上车!”
盛闻景收伞,低头牵起顾堂的手,将透明雨伞交给他。
顾堂的掌心很暖,他瞬间就握住了盛闻景的手。
每到下雨,顾堂的左腿都会隐隐作痛,病根是十一年前,与盛闻景同在音乐厅时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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