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并未比抵达酒吧时更小,顾堂手机里已经来过好几轮电话,都是顾时洸的。
顾时洸比赛没找到哥哥,询问父亲,父亲严厉地警告他认真演出,舍得出门半夜飙车的人,比赛居然得家人陪,才能安心上场。
顾总对小儿子说,你不臊得慌吗?
顾时洸扁扁嘴,手中动作没停,继续拨打哥哥的电话,仍旧未接。
盛闻景从浴室中走出时,顾堂正在拆后厨送来的晚餐。
“小馄饨。”盛闻景捏着毛巾走到桌前,然后蹲在顾堂身边,拿起勺子先盛了一块。
馄饨散发着蔬菜与肉类混合起来的鲜香,盛闻景吹凉后,正欲送进嘴中,倏地意识到这不是在家。
“你帮我尝尝,他们送上来的时候,也没说过是什么馅。”
盛闻景清清嗓子,顺着顾堂的话,给自己找台阶下,“那好吧。”
除馄饨外,还有几道可口小菜,盛闻景着实是饿了,但还是忍耐着暴饮暴食的冲动,只吃六七分饱便放下碗筷。
顾堂吃饭比他还慢,碗里馄饨都要泡大两圈了,他还在慢条斯理地挑拣着汤中的紫菜吃。
吃饭快,大抵是国内所有中学生的习惯。
学校为了让学生多学半小时,普遍会将学生用餐时间缩减至四十分钟以内,导致大量学生只能靠面包果腹,等待半夜回家再吃宵夜,或是加快吃饭速度,尽量控制在十五分钟内。
盛闻景捧着碗,问道:“进店的时候,我听到你那位朋友说,你是为了看谁的比赛,特地回国的。”
“所以这个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盛闻景笑了下,但笑意并未出声,只是唇角微勾而已。
肯定道:“不是顾时洸。”
“你身边还有其他会弹钢琴的人,既然能和你做朋友,想必也很优秀。”
“他的名字是什么,说不定我也认识。”
顾堂不动声色地离盛闻景远了点,紧接着,盛闻景捧着碗,刻意用筷子去夹离自己最远的杏仁菠菜,他手臂横在顾堂眼前,纤长白皙,光影下晃得顾堂产生刹那的恍惚。
这是属于少年成长至青年阶段,最特别的时期。
拥有最热烈与不谙世事的意气风发,逐渐走向更成熟稳重的成年世界。
盛闻景不喜欢锻炼,瘦是最纯粹的没二两肉的瘦,并非顾堂这种体脂率精确至小数点后两位。
他咬着杏仁,不依不饶,“怎么不说话啦?”
顾堂放下汤勺,偏头淡道:“如果所有事情都如你所愿。”
“世界会变成美好的明天。”
盛闻景从善如流。
话音刚落,顾堂噗嗤笑出声,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盛闻景半蹲在沙发与矮脚桌之间,他腾出手,将手放在顾堂膝前,仰头认真道。
“那么,顾堂。”
“你会让所有事情都如愿发生,对不对。”
顾堂不语,只是沉默地望着盛闻景。
客厅灯光开至最亮,盛闻景眼中有灯光浅白的折射,挺拔鼻梁之后的阴影,恰巧与他睫毛的影子相接。
顾堂曾在大学时,辅修过一学期的西方美学,教授着重讲述阴影对于一幅画的重要性。
光与影,相伴而生。
光芒只有在影子的伴随映衬,才能显得更璀璨。
正如当下他眼中的盛闻景。
脸部轮廓的明暗交界似被刀切般,笔直而锋利。
眼神柔软,却并不能使五官减弱视觉侵略性。
盛闻景的长相偏冷,接近于冷酷。
顾堂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选择这样的词描述一个人,但盛闻景确实不像是很好接近的模样。
音乐厅后台,他看到他独来独往,即使坐在人群中,是所有人围着的焦点,也好似被什么透明的隔层封闭,他将所有人划出他的交际线。
……
蕊金杯的晋级名单在七个工作日后揭晓,盛闻景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小组第一。
第一名有简单的奖状可以拿,由于比赛的特殊与含金量,国内一些企业会联系具有竞争力的选手,提前进行投资,赞助选手参赛时的衣食住行。
盛闻景接到的企业邀请不下数十家,但他只挑出了其中一张黑金邀请函放在手边。
“哥哥,这是什么?”盛年趴在盛闻景身旁,边听盛闻景制作自作曲小样,边拿起邀请函翻看。
盛闻景:“没用的废纸,待会拿下楼丢掉。”
“邀请……盛闻景同学,参加顾氏举办的,举办的晚宴。”盛年念道。
顾氏,本市没有第二个姓顾的企业。
落款是顾弈,顾堂父亲的名字。
那位不苟言笑,曾在盛闻景面前,教训顾时洸的男人。
盛闻景拿起邀请函,反复念了几遍里边手写体的文字。
他受顾家恩惠,得以用高出市价颇多的薪水,成为顾时洸的陪练。赚到的钱,也都作为治疗周晴的医药费,盛闻景感激顾家,却并不想与他们过多来往。
那是他登天,都接触不到的世界。
而他却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逐渐遗忘顾堂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盛闻景问顾堂,你父亲邀请我参加晚宴,我该应邀吗?
“为什么不?”顾堂说。
他最近经常来培训班,听盛闻景弹琴。
盛闻景正在练习下一场比赛的参赛曲目,听到顾堂这么回答,他并不觉得奇怪,却还是问:“我去会显得很奇怪,不是吗?”
“之前我提过顾氏每年的资助,但你拒绝了。这次晚宴,是邀请每位被顾氏资助过的优秀学生,他们是晚宴的主角 并非你所想象的上流社会交友会。”
“而你作为优秀的钢琴演奏者,代表绝大多数努力而得到回报的人。”
“父亲只是想邀请你,尽量和更多的同龄人交流而已。”
“我和他们不一样。”盛闻景说。
顾堂单手撑着下巴,打量道:“哪里不一样?”
“都是十七八岁的人,有哪里不一样?”
盛闻景抿唇,垂眼按按琴键,清脆的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
哪里都不一样,盛闻景想。
企业资助学生,除了少部分真愿意献出爱心的企业,大多都是为了政府颁布的减税免税的政策。
社会需要良好的风气导向,资本自然得以身作则,通过回报社会实现价值,舆论有时比金钱亏损更致命。
顾氏资助的范围,有从山区走出的孩子,也有城市最底层,家中毫无经济来源的贫困生。
他们在顾氏参股的私立学校学习,每月保持年级前三十,高考考进国内外高等院校,毕业后直接入职顾氏。
这是企业和他们签署协议中,最重要的一点。
毕业必须为顾氏打工至少五年。
盛情难却,盛闻景觉得顾堂就是代顾弈来做说客的。
盛闻景难却的是顾堂这份盛情,并非顾氏。
晚宴当日,负责顾夫人起居的管家,亲自开车接盛闻景去宴会厅。
这位管家并不如顾堂身边,那位常管家亲和有力,盛闻景一路上只望向窗外,并未与其交谈。
邀请函分金银铜三色,黑金色是贵宾。
正如顾堂所说,参与晚宴的,大多是年轻面庞,青春饱满,却因青涩的气质,而无法撑起面料材质考究的西装礼服。
身体不够舒展,太拘谨导致畏缩。
盛闻景倚在角落,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和他同龄的人的表情动作。
“发现了什么?”
顾堂带着香槟走到盛闻景身旁,将手中那杯草莓气泡水递给盛闻景。
盛闻景看着他手中的香槟,又看看气泡水,微微皱眉。
“想喝酒?不可以。”顾堂笑道。
他来前和朋友喝了点酒,说话声音也比平常更轻快。
“斜对角那个男生,是今年数学竞赛金奖,原来也是你家资助的学生。”盛闻景扬了扬下巴,算是给顾堂指明方向。
“数学竞赛你也记得?”顾堂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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