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转身,将手里装盛饲料的瓷皿轻轻放到星霜的手中,“我喂完了,你拿回去吧。我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吹上少时的冷风,赏一赏孟冬的景色……”他停顿半晌,才轻飘飘地继续说道:“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星霜原本打算依言将瓷皿送回,却在喻孑然说完最后一句话之时停住脚步,她转身,踌躇良久,终于没忍住追问道:“楼主,恕我多言,苏郁景一事……是不是无解?”
喻孑然闻言身形一僵,刹那后,他缓缓转身,看向星霜的双眸中闪现不明情绪,“你也觉得无解?”
星霜一时语塞,她难得不复以往伶牙俐齿的模样,明明还没组织好语言,却急于安慰喻孑然,于是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词不达意,“不是的楼主,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愚笨,一时间想不出两全的办法……”
话才说出口,星霜便意识到自己的话反倒证实了喻孑然的猜测,懊恼不已,绞尽脑汁企图再添上几句去补救。
还没等星霜想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说辞,喻孑然先一步发声,他的蓦然抬起头,不知名的鸟儿翱翔在苍穹之下白云之中好不自在,而他只能看见被屋檐裁成四角的天空,“你不必安慰我。”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离不定,面上明明挂着笑意,却隐约闪现恨意和快意,然后他垂首,又开始懒散地欣赏小小一方池塘里的游鱼,餍足的鱼儿摆尾戏水,“即便日后我不在,魂与楼的事情,我也信你能做到万全。只是别忘了好好照料这些困鱼,我不想它们也没挺过这个冬天。”
星霜闻言一愣,下一瞬她猛地睁大眼睛,满面震惊,却是话锋一转,执拗地追问之前的话题,“就连白公子也没办法救楼主吗?!”
“对。”喻孑然含笑颔首,看向星霜,“白雩也说,我早已身陷囹圄,无药可救。”
星霜瞳孔微缩,怔怔地摇头,喃喃道:“所以……白公子的办法就是让楼主束手待毙吗……可是赤焰帮的人……明明……明明是他让楼主杀的!”话及此,星霜的语气陡然间变得不甘,“楼主,你不觉得白公子就是在完完全全地利用你吗?用完你之后,白公子借刀杀人,借他人之手灭你之口,难道楼主就坐以待毙吗?”
“星霜。”喻孑然忽然敛去面上无谓的笑,“白雩不是这样的人。”
星霜颦眉,“可是——”
“没有可是。”喻孑然严肃道,“我之所以会面临如今的境地,是因为我擅作主张杀死苏郁景,不,准确的来说,是毁坏苏郁景这具活傀儡。所以怪不得白雩,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没有杀苏郁景这一步。”
他又开始自嘲地笑,“是我一时糊涂,竟然作出这个愚蠢的决定。白雩说的对,只要苏郁景好好的活着,没有人会知道他是傀儡,但是他死了,那么他是傀儡的事情,我费劲千方百计也无法瞒住。”
喻孑然抬眼看星霜,牵动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宽慰对方的笑容,“所以说,我既然在没有得到白雩的指示下擅自行动,那所有的后果,必须由我承担。”
另一边,星霜却不服地争辩道:“可是那时候白公子人在北朔,苏郁景被蔚楚歌劫走,危急关头,难道楼主还要传信去千里迢迢的朔方,然后再等白公子的信辗转多个眼线再传回到楼主手中吗?!”
“竺星霜。”
这次,喻孑然连名带姓地沉声叫出对方的名字,他本想厉声说教一番,可是看到对面人已经变成焦急到红了眼圈的小姑娘,终究是舍不得,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喻孑然眨了眨眼睛,却没有笑出来,许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轻飘飘的一句,像是被风卷走后漂泊不定的飞絮,“可我……也活腻了。”
“这人世间真没意思。”喻孑然的眼睫抖了几下,“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也该走了。”
他眯起双眸,掩去瞳孔里的神色,摇头感叹道:“说不定啊,黄泉的水,能洗去我一身的脏污。”
语罢,他走进几步,揉了揉星霜的发顶,“你要好好活下去,可别活得像我这般狼狈了。”
此时的星霜仍旧呆愣在原地,还没从喻孑然说的话里出来,却见喻孑然已经将手移开,垂落一旁,面上早已换上平时那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笑脸,似乎方才的所言所行皆是黄粱一梦。
不远处隐约传来踏破尘土的马蹄。
“他们来了。”喻孑然突然间低语道。
话音刚落,大门被不速之客强硬地撞开,带出凛冽的风声,落叶四处乱走,霜色的树枝上,虫鸟骤然逃向四面八方,星飞云散,只剩荒凉做伴。
金茶色的长袍最先映入喻孑然的眼帘,随后是为首的陵皓阁弟子手里的雕刻繁复的搜查令。
“我奉陵皓阁阁主晁子轩之命,前来捉拿赤焰帮灭门案的嫌犯——喻孑然。”
喻孑然缓缓行至陵皓阁弟子身前,从容不迫悠然道:“走吧。”
星霜见状急忙跑上前去,却因为喻孑然一个颜色止步于原地。
喻孑然扭头对星霜做了一个口型,无声道:“保护好自己。”
然后喻孑然跟着陵皓阁弟子的脚步,从一条窄巷里缓行而出,他本就不是在意世人眼光的人,连三派联盟都不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害怕几个小小的陵皓阁弟子,于是他开始喃喃自语,神神叨叨笑着念道——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棋盘纵横十九道,输赢家常事。多出一目为太极,宇宙长浩荡,众生却微细。四角未若一年岁,世事总无常,往来虽相似。双色可拟昼夜天,白驹过隙间,磋磨众生志。棋局如人生,古人不欺我,败者千夫指,胜者流芳世……”
第131章
原本冷冷清清的北圻宗,忽然间又人山人海。
若问缘由,说起来也是好笑,落寞因江湖大审,热闹也因江湖大审。
昭元寺方丈不远千里押送开阳派掌门前去简州北圻宗的消息才泄露半点风声,江湖之中已经有人闻风而动,未卜先知般地说道,今年冬日,怕是又逃不过一场大审。
果然,很快陵皓阁就发帖邀请江湖门派各位掌门人,前往麟山北圻宗参与江湖大审的审判,力求集思广益,拨云见月,抓住凶手,严惩恶人。
“难道,开阳派掌门不是真凶?”翻开请帖,有人疑惑地问道。
身旁的人也心不在焉地附和道:“我还以为,上次大审证据确凿,开阳派掌门断然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谁知道呢?”那人摆摆手,随口答道,“罢了罢了,不想了,咱们亲自去看看热闹,一切疑惑不就迎刃而解?”
据说收到请帖的侠士,十个有九个都是这样想的,还有一个是俗事缠身,想去又实在没有功夫。
江湖大审这日,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人流逆着冬风淌到麟山山顶。
这次大审与上次为同一处,厅堂的木房梁上,几盏八角宫灯积攒满身灰尘,黯淡无光,朱红的流苏似乎也不如往日鲜艳。松木牌匾上的“侠肝义胆”依旧飘逸非凡,风韵暗含,只不过被屋顶和窗牗遮去大半的日光,只能被迫埋在阴影里。
一张紫檀方桌,两列九张木方桌,坐的满满当当。
嘈杂的交谈声响了许久,这场江湖大审的主持,陵皓阁阁主晁子轩终于姗姗来迟。
他方才出场的时候,闲谈的声音就小了一些,在他伸出两只手示意大家安静之后,很快,众人皆默。
“一年前的赤焰帮灭门案,开阳派掌门成为众矢之的,然疑点重重,三派联盟不敢贸然定罪,只能暂且将开阳派掌门关押在昭元寺里。可是今日,此案等到了转机。”晁子轩顿了顿,继续道,“几日前,天权派掌门蔚楚歌写信一封,公开送往陵皓阁,信上表明,当初指认开阳派掌门徐悯的赤焰帮少侠苏郁景,早就成为魔教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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