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阁主说的没错!”
“阁主言之有理啊!”
“……”
徐悯低头苦笑几声。
原以为深藏若虚,便可逃脱名高引谤之境,却不想,此刻依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晁子轩甩袖挥手,示意江湖大审终于落下帷幕,此刻本该一齐往门外走,可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反其道而行之,纷纷拥到晁子轩身旁,逆向的疾速人流冲得徐悯往后踉跄了几步,好在被一人及时扶住,才没有出洋相,徐悯意外地抬头——
却是觉明。
“徐掌门,请吧。”觉明身后站着六位灰衣小僧。
第86章
能让潜心闭关的江湖第一人陵皓阁阁主出面的江湖大审方才落下帷幕,开阳派乃魔教走狗的消息不翼而飞,传遍江湖四面八方,甚至众口砾金,越传越离谱,各种版本层出不穷,似乎是有理有据,真叫人瞠目结舌。
仿佛那开阳派掌门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大魔头,只因太能伪装,步步为营,于是江湖众人还差一个如山铁证,让他无法狡辩,觳觫伏罪。
江湖人也是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孟冬将至,大多人都想安安稳稳过个好年,小打小闹的江湖妙趣横生,而危机四伏,暗流涌动的江湖只叫人惶惶不可终日,日日难安。现在送上门一个有重大嫌疑的,人证物证俱全的开阳派掌门,这场我方在明,敌方在阴的暗中僵持较量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
开阳派掌门被关进昭元寺,开阳峰也被陵皓阁,昭元寺和北圻宗另外两派派人层层封锁,江湖终于要太平了!
芸芸众生,不乏这样想的。
陵昭北联盟动作也迅速,江湖大审初审结束的当晚,就共同商讨,确定了押送徐悯去昭元寺的路线以及护送的人员。
陵昭北联盟作为督察江湖的联盟,必然要出人走这一遭,只不过这次与以往唯一不同的是,没有让开阳派派人护送,一是为了照顾开阳派掌门的脸面,毕竟被自己的弟子或者长老护送,脸上也不光彩,二是因得开阳派掌门疑罪重重,让他们的人加入护送的队伍,总害怕出什么意外,于是乎,开阳派无一人知晓押送徐悯的准确细致的路线。
陵昭北联盟掌门都未亲自护送,约莫都是大忙人,因此疲于奔波这一回,除去这三派,还有就是喻孑然和无为山庄众人,其实孟扶渊明明可以不去,但是他还是主动提出一同前往。
冻云樵风,霁霭松雨,抵达重虹山之时,正巧是十一月既望日。
玉壶桂华,流光皎洁,圆月团团,本该千里送婵娟,却不想世事难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有人形单影只。
记忆里不太真切的白石砌的山门外流转一层朦胧夜色,双色飞拱与青灰飞檐依稀可辨,屋脊末端的鸱吻无畏风吹雨打,依旧长久地伫立。银铃清响,叶落无声,山门前植的两颗银杏一身枯黄,与朱红围墙相得益彰。
不过短短不足一月的光景,已然故地依旧,人事已非,出尘绝世的禅意被各门各派忽如其来的疾速的马蹄无情地践踏进泥沼里,与落叶做起难兄难弟。
徐悯被关进了僧房后的静心堂。
在得到觉明大师的首肯后,孟扶渊独自一人踏入堂中,迎面而来的是比自己发梢还要高上三尺的四大天王像,白赤青黄,张牙舞爪,未免吓人,倒不愧为佛教的护法天神,第一反应只觉骇人,再看一眼,又敬又畏。
再往里走,数根玄铁圆柱整齐排列成三面,与冷冰的墙壁一同将人圈禁于这狭隘的囚牢中,所谓“静心堂”,不过是冠上一个和善的名字,其内里与囹圄大同小异。
作为三派联盟中关押江湖肇事者的牢笼,静心堂自然凶险万分,密布机关术,一着不慎命丧黄泉。
但是孟扶渊走的还算轻松。
不因其他,只因为这些机关,正是孟父孟思和的杰作,无为山庄当初以机关术著称天下,自然逃不开为这些需要加强防守的地方设计机关,无为山庄未出世之前,也与江湖诸多大门派来往密切。
孟扶渊在铁门前停住脚步,只见徐悯一身萱草色交领的长袍早就沾满了灰尘,不复掌门时光鲜亮丽,他懒散地靠着攀岩青苔的潮湿的土墙,阖眸,似乎是在小憩。
但还未等孟扶渊发声,徐悯确是连眼帘也不多抬半分地轻声道:“孟庄主怎么来了?”
孟扶渊答道:“我想同徐掌门聊几句。”
“聊几句?”徐悯重复孟扶渊话中最后三字,顿了片刻,他缓缓睁开眼,慢腾腾地移动一下身子,好让自己是正对孟扶渊的,随后他轻嗤道:“有什么好聊的?孟庄主,我如今一个臭名昭著的废人,庄主与我靠近,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
孟扶渊平静道:“徐掌门何必如此心灰意冷?三派尚未给掌门定罪,一切皆有转机。”
“转机?”徐悯又是复述一遍孟扶渊的半句话,似乎是在思考对方的话是否可信,下一瞬他的眉峰簇成一团,眼底是冷如寒霜的嘲讽,隐约有恨意浮现,但说话的语调却是淡然到冷漠和不屑,“你们……不是早就心底给我定了死罪吗?”
孟扶渊面色自然地回道:“从未。”
徐悯闻言低头笑了几声。
他似乎是想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好不让孟扶渊听见,然而最后却还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大概是,这件事,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捧腹不止。
从未?
眼底恨意与当时部分咄咄逼人的嘴脸一同复现,徐悯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又憋不住笑了几声。
喉咙因为口干和主人的意愿而发出几声极轻的沙哑的气流声,似笑似号,回荡在静心堂中,只让听者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孟扶渊理解徐悯心中压抑不住的恨意,甚至明白其中还有几分是冲着自己来的,毕竟那张从潜鸾山石壁上誊抄下来的不知名的功法,也为徐悯走到如今两难的境地推波助澜。
但是孟扶渊并未因此忘记此行的目的,于是他忽然淡淡地,风马牛不相及地沉声说道:“那就是《陵元功法》。”
话音刚落,徐悯脸上的笑如一瞬即逝的电光般忽而消散了,他猛地转头,看向孟扶渊,双唇嗫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又决然地将几乎所有的话咽回肚子里,只留了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虚伪。”
徐悯显然已经在斥责孟扶渊,后者却不为所动,孟扶渊慢慢蹲下来,与坐在枯草上的徐悯视线齐平,他看向徐悯的眼神并不闪烁,那里面确实有几分愧疚,但并不是心虚,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徐掌门这么聪明,也应当明白这个事实,那就是晁子轩就算知道《陵元功法》的秘密,不会在当时的情景下揭露真相。”
“他要是敢实话实说,陵皓阁倒了,江湖的天就塌了。”
“他不得不虚伪,我也不得不虚伪。你能看出来《陵元功法》与魔教的干系,江湖从不缺人才,想来必然还有知道《陵元功法》秘密的人,我们都是不敢发言,唯唯诺诺的懦夫,只敢附和那些目光短浅的人,所以你说的不错,我们都虚伪,因此也只能委屈徐掌门牢狱走一遭,平白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徐悯蓦然间,眼睫颤了几下,依然无言,但是隐约有挣扎的神色。
孟扶渊见时机已到,直接了当地问道:“有人想陷害你,在给开阳派下套,对吗?”
陡然抬头,徐悯闻言眼底尽是震惊之色,不由惊呼,“孟庄主——”
孟扶渊再接再厉,继续攻心,“你尽管畅所欲言,既然觉明大师敢放我进来探监,说明他与我是同一条战线的,你不用怕,不会有人嘴碎。”
孟扶渊说的“有人”,指的是牢狱旁两位守门的小卒,他们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曾干扰孟扶渊任何动作,宛如雕塑。
这话说的稍显隐晦,但徐悯也不是没脑子的角色,他心思剔透,一下就明白了孟扶渊话里的意思。
徐悯面上的踌躇终于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苦笑地摆首,双目放空,疑惑不解地喃喃道:“为什么……我已经尽量低调行事了,还是有人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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