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八。”
写完“八”字的一捺,孟扶渊将毛笔搁置一旁,抬眸正巧对上汴清予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如果蔚楚歌那边得到我成为‘假副庄主’的消息,那叛徒就在你随行的影卫里,否则,叛徒还留在无为山庄。”汴清予皮笑肉不笑,“不过我有信心,蔚楚歌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所以这四人,庄主要不要猜猜看,是谁?或者说,最怀疑谁?”
孟扶渊反问道:“你最怀疑谁?”
汴清予冷笑道,“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我若是无为山庄的叛徒,我会选择傅八的做法,因为傅八是这四人里面‘被迫’出竹林小筑的。陆九一失踪,他先是踩一脚陆九,让陆九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假意装作焦急难耐的模样,借找陆九的机会送信,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确实。”孟扶渊颔首,又道,“但陆九故意反其道而为之,最惹人怀疑就最不会被怀疑,也并非全无可能。当然,这不代表,杨七和路十就完全没有嫌疑了。”
孟扶渊一顿,继而道:“我若只凭感觉,有失偏颇,会影响判断的准确与否。所以,我没有最怀疑的人。”
“我也是。”汴清予闻言浅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淡淡道,“无妨,以后还有试探的机会。”
送走汴清予,孟扶渊又瞥一眼静静躺在桌面的草纸,和汴清予细谈过后,叛徒的名单,应当就锁定在这四个人里面,八个熟悉的大字无声地在孟扶渊面前张牙舞爪,翘首弄姿,孟扶渊凝神望上片刻,忽然间,他觉得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关键的细节被自己和汴清予一同忽略,以至于他们还是没有考虑周全,如此的后果就是,倘若一个环节没有做到面面俱到,后面所有的计划都会被打乱。
所以是什么呢?
孟扶渊将纸捻起,将名字从头到尾看一遍,一遍不够,又看一遍。
少了什么呢?
孟扶渊在心底默念,“杨七……陆九……路十……傅八……”来来回回念上三轮,孟扶渊阖上眼帘,方才聚集影卫时,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在眼前走马观花般游走,那些或疲倦或恭敬或焦急的神态再次复现,孟扶渊凝眉,猛然睁开双眸——
他知道是什么了!
汴清予遗忘那是情有可原,他不知晓内情,因此没有将其考虑进去。自己忽视那是一时糊涂,是考虑不周。可是正如自己方才所说,如果带入个人情感,判断就会有失偏颇。
孟扶渊一时不知为何,蓦然心悸,或许是他这几日没有睡好,或许是他又开始殚精竭虑地玩算计,过于劳神,孟扶渊又去蘸墨,一手抓住自己的广袖拢至胸前,落笔出锋,收笔暂搁,那份名单上,又多两字——
“霍一。”
方才孟扶渊召集众影卫正厅一聚的时候,“燕元白”并没有来。
第101章
可是“燕元白”被划入名单一事不能和汴清予细说,甚至连提都不能提,否则,孟扶渊怕是要从一开始他不准许霍一出庄说起,才能和汴清予解释清楚。
更何况霍一的身份,孟扶渊一时间不想透露给他人,包括众影卫,因为影卫其间还有一个叛徒,敌我难分。
因此霍一是“燕元白”一事,是能暂时烂在孟扶渊心底,如此一来,当下想要去找霍一,就只能他独自行动,亲力亲为。
孟扶渊又想到,以霍一的性子,倘若他彼时在竹林小筑,听到风声,必然是会去正厅听自己吩咐,深夜召集本就意味着事态有变,江湖狂风骤雨一时未歇,瞬息万变,霍一不会不管不顾,要说唯一的顾忌,可能也只能是“燕元白”这个外人的身份,可是上回孟扶渊话已经说的明白,霍一也看破不说破,两人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坦诚相待。
由此可知,霍一当时必然在竹林小筑外。
思及此,孟扶渊当即将名单贴身收好,起身离去。
可是霍一又能去哪儿?
弯月眬明,湛湛长空黑,不见万里星河,唯有凝结的夜色与凛冬的碎风缠缠绵绵,织成一张巨网,浮动在黯然失色的天际,笼罩着迷惘无知的人们,伺机而动,或许下一刻就会劈头盖脸砸下来,无人幸免,尽数落入网中。
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踏上路途,他堂堂一庄之主当真要现在不管不顾出去寻人吗?暂且不说两个时辰内能不能顺利找到,汴清予怕是也会生疑。
边走,孟扶渊边思来想去盘算这些,须臾后,孟扶渊恍然惊觉,原来他早已不知不觉间步行至影壁处,影壁在浸在霜华中,带来无名阴森寒意,投下的虚影黑压压一片,随着月亮的行踪从足底缓缓转一圈,孟扶渊忽而停下脚步,视线所及处,大门正紧紧闭合,风雨不动安如山,伫立前方。
要不要去?
还没等孟扶渊纠结上一时半会,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是霍一!
只见对方一身黑衣和一头乌发尽数没入夜色里,他的身形依旧挺拔,无伤无病,突然间,孟扶渊觉得周遭的凛冽的夜风都散了许多,孟扶渊不自禁松一口气,至少霍一没有遭遇不测,但是很快,胸口又被另一股无名火气堵上去,方才的舒坦之感短暂的像是错觉,虽然连他本人都不知自己这口气从何而来,但此刻孟扶渊懒得细究,他仰头,冷声问:“你去哪儿了?”
孟扶渊鲜少直来直去地盘问旁人,他向来秉持,倘若对方不愿说,直问也是无用功的准则,唯有在心情极度不佳的情况下,才会开门见山地询问,因为那时的孟扶渊失去了婉转周旋的耐心。
“庄主……”对方喃喃回应道。
霍一无故晚归,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今日影卫外出,是得到他的准许的,寻常时候,孟扶渊甚至都不会起寻人的念头,但今夜特殊就特殊在,外出是试探叛徒重要的一环,叛徒是潜在的危险,是梗在孟扶渊心头的一根刺,再加上不知踪影的陆九,这两者,几乎耗尽孟扶渊今日所有的好心情。
迁怒的本性终于突破理智的枷锁,袒露无疑,孟扶渊也不能免俗,霍一无故晚归,确实让他心头一窒,加之两人曾在不久前争吵,而后不了了之,徒留尚未解开的心结,孟扶渊唯觉自己在平静与恼怒的情绪中反复转换,几乎在失控的边沿。
“我……我去买了些芝麻栗子饼……”大概感知到对方莫名的态度,和藏在字句之间的情绪,霍一稍显无措,他愣愣地将提布包袱的右手手肘曲起,往前伸了伸,似乎是想让对方注意到。
包袱还是热的,在凛冬能有这样的温度,实在难得,或许是店家近,又或许买者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板栗的香味从粗布缝隙中钻出,幽幽飘散,叫人恍惚觉得,周围流动的气息都沾染几分温热和几分清甜。
“很晚了。”孟扶渊却不为所动,他垂眸,视线落到那只手上,冷淡地说道。
“晚上人多,我排队排了许久。”霍一有些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我,我想庄主喜欢,我就,就买来给庄主赔礼道歉。”
孟扶渊抬眸,视线轻飘飘地落回对方的脸上,他疑惑地问道:“道什么歉?你做错了什么吗?”霍一张了张唇,一时间竟然又变回哑巴。
又是这样,不出所料。
孟扶渊轻嗤一声,他放缓语速,将每个字都咬得清楚,“你没做错,你也不用道歉。”语气是平静的,像是毫不在乎,但细听之下,又像是风雨欲来,盛怒的前兆。
难得一连撞上好些不顺心的事情,孟扶渊这回真是不愿意照顾面前人的心情,他只知道这次自己要是再心软,再迁就眼前这块木头,五年后自己命丧天涯,那也是被霍一活活气死的,孟扶渊在心底咬牙切齿,霍一一日和他打马虎眼,那他就一日朝对方摆臭脸色,不就是看谁能熬吗?谁怕谁?
因时常游走于江湖尔虞我诈之中,而快要被抹灭的,骨子里的那几分少年意气和胜负欲,不合时宜地复萌,孟扶渊抚开霍一的手臂,如此一来眼不见心不烦,“我不要,你给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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