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总不能连个招呼都不打,他怕是要把我给忘了,或者,以为我把他给忘了。”华琼笙先是低声喃喃这一句。
随后她下颔微抬,高声道:“杨含雪!”
华琼笙轻笑,两湾月牙状的眼眸中流转浮动碎金般的日光,“我说过我们两个月内会再见,这个赌约,我赢了。”
其实杨七当时并未答应与华琼笙打赌,但是他也没有纠结此事,只是垂首,叫人看不出他面部的神情,杨七毕恭毕敬地,不卑不亢地答道:“是谷主神机妙算。”
陆九闻言一愣,等华琼笙走了,立刻压低声音,捅捅杨七的胳膊,笑道:“小七艳福不浅啊,怎么认识的谷主,说来与我听听?”
杨七冷淡地看了陆九一眼,“不算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陆九仍旧追问道:“你们何时有的一面之缘?平日里我们不都是跟着庄主四处跑任务,怎么你还有时间偷偷结识琼光谷谷主?而且,听谷主的意思,你还和她有过赌约,两个月之内见面?嗯,说明你们上次见面也是这两个月的事情?什么好时机让我们小七碰上了,竟然能结识大名鼎鼎,美若天仙的琼光谷谷主啊?”
杨七面无表情,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青茗茶馆。”
陆九还要再问,却听杨七忽然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九笑道:“行行行,知道你有事,去吧去吧,我还拦住不让你走吗?”他特意将“有事”两字咬得极重,语气间颇是调侃的意味,似乎杨七并不是真的有事,而是要悄悄与佳人私会,然而,等杨七的身影远去,几乎就要消失不见的时候,陆九面上的笑容却渐渐地消散了,只余下意味不明的深邃的目光。
谷主说要盛情款待,也确实做到不虚此言,她又是派下人替无为山庄安置行李,又是使唤奴仆端茶送水,摆上各类干果蜜饯,又是吩咐这吩咐那的,真就衣食住行一个不差。
连着赶上几天的路,逮到一个能好好歇息,享受美食的功夫,路十自然不放过,先是在偏房坐下,翘起二郎腿,路十第一个伸手,抓了一把葵瓜子在掌心里,嗑了起来,嗑到咔嚓作响。
陆九就坐在路十右边,朝嘴里扔了一个梅干,嚼了几口,随口慨叹道:“这琼光谷谷主的性子和传言中差好多啊。”
路十端起紫砂壶茶具斟满一杯清茶,一口饮尽,才道:“确实。”
傅八落坐于陆九正对面,摇头晃脑,堪称板凳长牙齿咬屁股的典范,也鹦鹉学舌地附和了一句,“确实。”
摆在明面上的敷衍。
陆九一怔,疑惑不解,“不是,你们怎的一点都不惊讶?”
傅八故作老成地说:“小九呀,你还是太年轻,你爷爷我游历江湖已久,早就明白,那江湖传言都是用来骗人的,你再多挨过几年的风吹雨打,就明白了啊!”
陆九唰地一下站起身,啐了一口,“呸!你这乱认亲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再屡教不改,我怪我大义灭亲,不认你这个不孝子!”
说完,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陆九也知道傅八方才是在开玩笑,便顺着对方的话打趣上几句,狐朋狗友凑在一起忙里偷闲也是快活,陆九忽而觉得自己胸口间闷的一口浊气散去不少。
可惜还没等陆九舒坦上一会儿,路十忽而想起什么,又道:“我倒是不在意传言真假,我好奇的是,七哥怎会和谷主有交情?”
路十可谓是口直心快的典例,话才说出口,登时心中大叫不好,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追悔莫及,路十一时间虚心,手里的瓜子话梅也吃不下了,偷偷去瞥陆九的神情,只见对方唇边虽然还有笑意,但是已经近乎于无,大概是这话戳到了他痛处。
傅八连忙给路十找补,他哈哈大笑道:“呦,我们九弟见人家艳福不浅,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吧?没事没事,我傅半仙给你算了一卦,你今年也能遇上一个风华绝代的姑娘!”
陆九抬眸看向傅八。
在傅八的设想中,他应当是接着自己的话随便说上几句,打个马虎眼过去,这个对他来说糟心的话题就可以暂且不提,但是他没有想到,陆九并未做出如此选择,而后他才意识到,路十也是知道陆九的秘密的。
陆九垂眸倒了一口茶,一饮而尽,才道:“旁人乱说也就罢了,你们都知道,何必在这里混淆视听,你们都知道的……”说道最后,他的声音小了许多,“我……我是万万不可能……喜欢女子的……”
傅八和路十的神情也不约而同变得凝重。
路十先是宽慰道:“你,就没想过和七哥挑明了说?万一你俩有戏呢?”
傅八就在一旁附和,“是啊,虽说咱们无为山庄有影卫不能冒犯庄主的庄规,可是也没说影卫之间就不能酿酿跄跄了?”他推了推路十的肩膀,笑得促狭,“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呢?”
陆九苦笑地摇摇头,“试过了,不能成的。”
话应刚落,另外两人一同瞠目结舌,路十支支吾吾片刻功夫,终究还是好奇地问道:“九哥,你,你直说了?”
“没。”陆九自嘲地笑,“只不过是试探一下,发现他厌恶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他应该也是喜欢女子的,我还能怎么办,变成姑娘不成?”他幽幽长叹一声,“我的心事,咱们仨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和他说了,也别去打搅人家,知道了说不定会嫌我恶心,避而远之。”
傅八和路十闻言又是静默了好一阵,一片寂静之中,傅八忽然说:“小九,你别心灰意冷,世间神医这么多,不就是变成姑娘吗?等会我就去求谷主去,再不济,我替你去求菩萨,求佛祖显灵,给你施个法,眨眼间变成沈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仙!”
陆九一愣,随后笑骂,“有病。”
傅八摇头晃脑的,“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小心走的近了,陆公子也沾染上点坏毛病。”
陆九不屑道:“在下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劳烦吾儿操心了。”
这么一闹,话题终于被带跑偏某个角旮旯里,三个脑袋凑到一起,又开始聊些别的江湖奇闻异事。
第95章
孟扶渊才收拾捣腾好行李,就有仆人前来,说是谷主有事相商,派他前来领路。
要事。
孟扶渊闻言一挑眉,确实是要事,他颔首,随后跟随仆人前去接待客人用的正厅,推门而入,再反手将门阖上,孟扶渊一转身,却见华琼笙亭亭而立,徐徐朝自己拱手行个礼他便也恭敬地回礼。
雕梁画栋稍显迷奢,写意的墨竹古画悬在缃色墙上,清淡且雅致,红梅插青瓶,立在檀木桌间,艳而不俗,幽香如游丝。
见华琼笙展臂,一个请人落坐的手势,孟扶渊心领神会。
紫砂壶茶具冒出腾腾热气,宛如白龙盘旋,说明这是才烧好的汤水,刚砌成的热茶,可见主人确实礼数周到,华琼笙斟满两杯,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圈起茶杯口,却仰头一口利落饮尽,放下茶杯,左手托腮,问孟扶渊道:“你信中提及的那位,病重之人,是谁?”
早在赤焰帮惨遭灭门一案发生后,华琼笙派去巡逻的弟子就在蛩山脚下寻到一封信,信是以无为山庄的民义发出的,其内容主要是求琼光谷谷主医治一位身患奇毒的江湖人士,并且承诺赠送朔方一带的各种珍贵药材。
琼光谷地处江淮之地,所能得手的药材必然也只能附近就地取材,鲜少能有去朔方寻药的机会,因此,这对琼光谷谷主来说,是莫大的诱惑。不过,这封信里,还对华琼笙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也是唯一可能会让华琼笙断然拒绝的条件,那就是,孟扶渊会以求娶华琼笙的名义,前来琼光谷,并且在琼光谷留一段时日,以掩盖无为山庄有人在琼光谷求医的事实。
但其实,那封书信上都是汴清予遣词造句,斟酌再三完成的,孟扶渊是配合汴清予的计划一字不落地誊抄一遍,再派人送去蛩山,将将落笔的时候,孟扶渊只觉得让华琼笙配合自己传假婚约,还要费心尽力替某一人医治,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汴清予的回信中却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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