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清予稍显错愕地抬眸,正巧撞入对方的双瞳之中。
他亲昵地贴近,双手环上汴清予的细腰,稍许沉默后,却话锋一转,“开阳派掌门被关入昭元寺之后,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汴掌门和我结盟图什么?毕竟我什么也没做。”
“汴掌门真是好心计,既然你仅凭自己的势力就能解决开阳派,那为什么要主动提出与我结盟呢?我实在是不明白,总不会是,想借此亲近我吧?”蔚楚歌又是摇头,“不像。”
“难道是怕我出手帮开阳派化解危机?怕我站在另一方?这倒是可以理解了。”
“是以我只能猜测,汴掌门是想先发制人,防止我与开阳派同仇敌忾,致使计划中途被扼杀。即便这场局实在是周全,一时几乎难以寻到破绽,但是汴掌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稳操胜券,只能选择牺牲色相,不惜出卖身体——”
“蔚楚歌。”
汴清予当即高声打断了对方的下文。
他的嗓音似乎是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变回往常的疏淡,浓密的乌睫剧颤,眼帘开合几回,汴清予唇角微动,牵起,上扬,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刻进骨肉,也因此,每当他觉得自己到了应该笑起来的时候,便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出这样的笑容——浓艳又魅惑,虚伪又客套,却无懈可击。
他轻轻吐气,“是啊。蔚掌门真是聪明,江湖局势瞬息万状,患生所忽,蚁穴溃堤,因此我必须要保证,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出错,哪怕是牺牲色相,出卖身体。”
他说的轻松,仿佛权色交易就和其他身外之物一样,不足挂齿,不必介怀。
那种笑容让蔚楚歌看了觉得很不舒服,倘若真要讲明缘由,或许是因为太假——在笑的人并不是由衷的欣喜,而是皮笑肉不笑的,佯装的愉悦,看笑的人,明明一眼就能看穿对方假惺惺的做派,偏偏又无可奈何。
胸中的烦躁之意像是温泉水面汩汩冒出的气泡,迂回漫长的煎熬让人焦灼不安,让蔚楚歌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和汴清予的关系,和其他人都大相径庭,比任何人都要熟稔狎昵,来确认事态还在由他主导,对方的行动仍旧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蔚楚歌抚开镇纸,余风将精致雪白的的宣纸卷起,打着旋散落一地,哗啦作响,随后蔚楚歌将人压在案几之上,攥住汴清予腕骨的双掌收紧,带着警告意味,想让对方也感受到疼,“是不是,只要为了达成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汴清予还是笑,讥笑里夹带三分调笑,“我以为,这许多天的接触,蔚掌门早就看清我的本质——”
他乌黑的睫羽颤了颤,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啊,烂人一个。”
蔚楚歌眯眼,他又问:“所以你也和别人做过这种……交易?”
“是啊。”汴清予笑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蔚楚歌双手不由自主地使劲,以至于汴清予白皙的肌肤或许已经留下淡红的指印,蔚楚歌尽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但其实,额角表皮下的青筋狂跳,心底嫉恨的滋味几乎要吞噬他仅存的理智,他克制住自己的语调,沙哑地问出声:“和谁?”
“蔚楚歌……”汴清予低声呢喃,像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但其实,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冷淡得比谁都置身事外,“你问的太多,又太直白,你凭什么觉得,你问了,我就会如实相告?我给你支一招,你可以试试套我的话,如果你直截了当地问我,那我自然是——”
他一字一句,缱绻地拖长音调,“无可奉告。”
蔚楚歌尽力装作不在意地冷笑,“你以为我查不到吗?”
“谁知道呢?”汴清予轻轻叹息,而后悠悠说道,“你或许查的到,或许查不到。不过,我还是对自己比较有信心。”
“算了,这些也不重要。”蔚楚歌道。
他嘴硬地强调自己的态度,其实心里早就嫉妒得发疯,云淡风轻的面具已然出现了裂缝,似乎下一瞬几乎就要碎裂成齑粉,交织涌现的欲望让他整个人沉浸在折磨之中,尤其是一想到,汴清予曾经与别人有过露水情缘,并不是独属于他一人时,那根名为野蛮的神经就开始剧烈地跳动,撺掇教唆他,让他做出一些,超出理智的疯狂的事情,比如永永远远的囚禁。
蔚楚歌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凑在对方耳边低声细语,“玉佩是谢礼,我之前就说过,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我也说过。”
悠长亲昵的语调下暗伏肆虐的狠意,“你不想要,可以扔掉,摔碎,烧毁,随便你用什么方法,那是你的事情。但是你如果非要还给我,我会惩罚你,直到你不再有这种想法。”
蔚楚歌没等汴清予回答,随即堵住了汴清予的双唇,换气的空隙,他问:“你以后会杀我吗?”
喘息着,汴清予不经心地答道:“那就要看,蔚掌门有没有挡我的道了。”
“什么是你的道?”
汴清予笑得妖冶,“这个,我当然不会告诉你。”
很快,汴清予面上的笑意被欢愉时的痛苦取代,因为蔚楚歌想让他感觉到疼。
凌乱的呼吸宛如起伏的浪潮,眼前变得模糊一片,水汽氤氲,汴清予的眼尾泛滥鲜红的潮色,玉佩最终被含在口里,来消磨一些低吟,并没有物归原主。
酸胀之余,汴清予竟然抽出几分神思开始暗中庆幸——蔚楚歌差一点就猜对了。
差一点猜对的意思就是没有猜对。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疼,汴清予不打算明说,因为对方没必要知道,就像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蔚楚歌也没必要知道。
……
汴清予衣衫整齐,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天权派。
有幸见过天枢派掌门仪容风姿的人都说,汴掌门做派高傲雅致,宛如空谷幽兰,高山新雪,鲜少有人知晓,他素白无垢的衣衫下,其实满是痕迹。
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早就烂透了。
重回天枢派时,日斜西山,落照熔金,一地凄凉颜色。
途径嶙峋假山石旁,幽篁阑干,汴清予正巧撞见两个天枢派弟子练功歇息之余,坐在石凳上闲聊——
一个掂量手中剑,下意识地挽出几个剑花,“总之,如今魔教余孽揪出来了,江湖终于要太平啦!”
另一个连声附和,颇为赞同,“我们能安安心心地过个好年了!”
终于要太平了?
汴清予抬首,远眺碧空下不知来路,也不知归途的群鸟,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卷三:千江残照
第93章
“燕大侠。”
“燕大侠!”
“燕——大——侠——”
最爱打听旁人八卦的陆九不厌其烦地第三遍重复,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惊醒了的前方一人独自骑马的,寂寥伶仃的燕大侠。
霍一被这几声无异于催魂夺命的叫唤,吵到无法在心里盘算事情,只好收回发散的神思,回头看向陆九,无奈道:“何事?”
陆九笑嘻嘻道:“燕大侠,怎的你今日不坐马车,开始骑马了呀?”
霍一:“……”
刹那的怔愣后,霍一打算找个恰当的解释应付过去,正要说话,却听得厚厚一层帷裳下孟扶渊的声音冷冷传出——
“他锻炼身体。”
“哦。”陆九点点头。
他先是愣住片刻,然后表现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他先是瞥一眼霍一的脸,又转头偷看两眼车厢,再回头盯三眼霍一的神情,最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面色复杂,欲言又止,连连摇头,欲说还休,似乎是在替人感慨惋惜。
虽然另外两人什么都没说。
陆九将声音压到最低,朝向霍一做出几个夸张的嘴型,“你,和,庄,主——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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