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卫忠沉默,跪坐在床板上不说话。
如果秦大夫救他,不是因为好心的话,那莫府……不,是莫惊春救他,难道就是出于好心吗?
秦大夫并没有在乎成卫忠的沉默,他给成卫忠留下一碗清水,以防他大半夜要起来吃水却找不到地方,然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提着灯笼要往外走。
成卫忠忽而说道:“莫惊春,便是个好心人吗?”
秦大夫回头看着在光暗交界处的少年,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被砂砾滚过,听着有些嘶哑。
这是个饱经风霜的人。
秦大夫忽而有这样的感触。
即便他的年纪还这么小,可是吃过的苦头,或许比不知多少年长的人还要多。这让秦大夫忍不住开口,叹息着说道,“如果这京城中的高官,有谁要比得上莫惊春的善心,我想也是没有几个的。”他笑了下,“除非,你硬要拿许首辅许伯衡来比的话。”
成卫忠尴尬地笑了笑。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知道许伯衡是谁。
秦大夫走了回来,在成卫忠的身旁坐下,借着那灯笼的光芒,这小小的屋内还是足以看得清楚的。秦大夫清了清喉咙,苍老地说道,“我在莫府做了好些年了,从我年轻的时候,就一直为莫府做事,他们府上的病症,多数也是我在治。
“我记得,那是莫尚书才十几岁的时候,莫家现在的这两位大将军已经奔赴边关抵御异族,莫府就剩下莫惊春一个,还有一位已经去世的老夫人和如今莫大将军的妻室,整个莫府的压力都抗在他一人身上。
“莫惊春在这样的压力下,短短三四年,在十八岁的时候,考中了探花。”
秦大夫的眼神有些迷离。
十八岁的少年探花呀,那是多么春风得意。
不管是朝廷内外,文武百官,都认为莫家要再出一个皇帝跟前的近臣红人,可是不到两年,风向旋即一变,与莫惊春一同入了翰林院的状元和榜眼早早就离开外派,唯独莫惊春却一直坐着冷板凳,毫无出头之日。
“小儿啊,你或许觉得,如莫惊春这样的生涯,已经比你不知好上多少,可你要知道,当时莫家两位将军,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名誉满身,而是有胜有败,甚至那几年还在连连吃大亏的时候,”秦大夫看了眼成卫忠,笑着摇头,“武将的升迁,是要拿命去搏的。一旦失败,就是整个家族跟着陪葬。莫惊春在这样的局面下,撑了将近十年。”
成卫忠心头微动,抿着唇角说道:“那这跟他是个好人,有什么关系?”
这说的,难道不是为着自己门楣吗?
秦大夫笑骂了一句,怎么年纪小小,却是半点耐性都没有。
“你知道京城中的善堂吧?”他随口提了一句,“善堂都是有钱就开,没钱就关,那里面住着的可怜虫,也是饿一顿饱一顿,遇到不得不关门的时候,就得出来碰运气……但我记得,是在永宁三十几年的时候,那善堂就再也没关过。”
秦大夫记得当时莫惊春顺口提起,说是有小儿晕倒在莫府门前,门房告知了他此事,从此善堂年年都有无名的捐赠,而且到了冬日,都会有专门的人在施粥。这样的事情,从开始做,就没有停下。
“还有,我不知道你去没去过西街,他可是西街的老主顾了,西街上几乎没有谁不认识他,只要有谁求到他的面前去,不离谱,不过分的忙,他都会帮,半点架子都没有。”秦大夫呵呵笑,“他看着端庄方正,其实可护短,墨痕,就是那日送你来的人,他给莫尚书做事,曾有一次险些出事,一直安静低调的莫尚书,居然主动挑事,给当时如日中天的林氏添堵。”
成卫忠挑眉,颍川林氏?
这可是个庞然大物。
当然,最近已经几乎死掉了。
秦大夫摸了摸胡子,叹息着说道:“别的且不说,百姓都不是愚钝的人。当日西街的人敢于为他冒险赴死,难道仅仅是因为莫尚书是个常来常往的熟客吗?那这样的熟客来往千千万,怎不见他们一个个去强出头呢?”他看向成卫忠,眼神尤为犀利,竟似乎一把尖锐的弯刀。
“小孩,若莫惊春这样的人,都称不上善人的话,那这世间,到底有谁,可以称之为大善呢?”
点滴的善事也是善,持之以恒又默默无闻地做事,无需外人道也的淡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朝廷上的事情,秦大夫看不懂。
可落在他的眼中,这些细水流长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
成卫忠呆坐在远处,嘴巴张张合合,片刻后垂下头来。
他的手指下意识紧握成拳。
莫惊春……
他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是最后的希望。
如果莫惊春当真如老大夫所言,那他们的事情,是不是还有一丝希望?
长久郁闷的心,突然鲜活地跳动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成虞君躲在木柜和墙壁的缝隙, 抱着一些干粮和预备好的十来个水筒,已经在这处窄小的缝隙藏了五六日。
她每天都只吃最低限度的食物,再到渴得不行的时候, 才会吃下少少的水, 这样是为了避免如厕的冲动。而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成虞君会选择在大中午外出,那是在她判断中比较安全的时间。
不管是谁要来寻找踪迹,本质上都要准循着一定的原则。
除非是官府的人可以大大咧咧在白日进出,不然其余的人等都需要在半夜时分偷摸着做事。
在白日出去, 可以避免成虞君泄露自己的行踪。
成虞君在这五六日内,只出去过两回。
而在好几个深夜, 她都能隐约听到有人在外界搜索的声音。
这印证了成虞君的猜想, 成卫忠的失踪, 确实让人猜中了他们选择的几个落脚点, 只是这些人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所以才不得不擦黑来检查。可如果是检查的话,只需要一遍就足够了, 为何还会重复来三两次?
难道是还有不同的人?
成虞君躲在缝隙的最里面,捂着嘴巴, 将所有的呼吸都降低到了最弱的次数。这里灰尘密布,她在躲进来后,每次进出都会仔细检查过附近的灰尘会不会被带过,基本上保留了原来的模样, 除非早就知道这栋房屋的问题, 不然是几乎无法检查到她留下来的痕迹。
不过也因着这里实在太脏, 成虞君每每都忍不住咳嗽。
这些都被她用衣物和手掌给捂得死死, 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今日, 距离上一次的排查,已经过去一天一夜的时间,不管是哪一伙人,或许他们已经放弃了要在这里找到成虞君。
但是成虞君不敢放松戒备。
她预备在这里再躲上四五日,等到外面真的风平浪静的时候,再偷偷溜出去,改头换面,然后直接奔着京兆府去。
之前他们在京城浪荡的这些天,也不是白过的。
他们收集到了不少消息。
据说,曾经有两三人是凭借着去京兆府门前敲鸣冤鼓,才能将自己的诉状递上去。
即便成虞君知道,在经历了先前的几次,京兆府的官员衙役肯定会对这类事情异常上心,或许她还没来得及敲响鸣冤鼓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些人以闹事的名义抓住,压根不会让她碰到鸣冤鼓。
可只要有一线生机,只要有一丝可能,成虞君彻底豁出去的话,敲上那么一两下,还是有办法的。
到时候,只要有哪怕一个路人看到……
那就足够了。
更何况,京兆府那处,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衙门。
闹出来的动静,总会让其他官衙的人也知道。
这是成虞君想出来的,或许有可能救出来成卫忠的办法。不然,依着她一人的话,想要在整个京城找出被抓走的成卫忠,那是在异想天开。
她已经饿了六个时辰,在终于忍不住饥饿的时候,成虞君慢吞吞地伸出手,将手按在身边的干粮,非常小心地掰下来一块,珍惜地含在嘴里。她不怎么吃东西,一方面是为了节省食物,另一方面,是她想减少不得不出去的次数。
虽然在被检查过后,这里的危险性已经不断下跌,可说不准那些人会杀个回马槍,成虞君不想赌这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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