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注意到了这点,那其他人,当然也更是留意到了其中的微妙。
只是都不说罢了。
正始帝看着蓦然跪倒在他身下的虚怀王,那双黑沉的眸子凝视着虚怀王,那眼神像是扎人的箭矢一般,几乎要扎进了他的骨髓里,疼得让人下意识颤抖起来。
每当正始帝这么看人的时候,莫惊春便知道他的心情其实算不得好。
他看着虚怀王,却像是在看着个死物。
虚怀王哆嗦着身子说道“陛下,本王教女无方,本该有此大过。可是已经快一月过去,还请陛下饶过……”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更像是有点惶恐。
莫惊春等人都在门外,看不清楚虚怀王的脸色,只感觉他像是在害怕。
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只有虚怀王进去的时候没有被拦着,其他的人都是跪倒在门外。
那个最后出现的女郎,便是跪在莫惊春的身旁。
只是这么一步之遥,莫惊春都看得出来她已经虚弱至极,像是要昏倒一般。他眉头微蹙,再看向屋内,却是听到帝王在不紧不慢地问起了那把弓弩的来源。
可是虚怀王的回答却是有点颠三倒四。
虽然礼物确实是他送的,可是他怎么能想得起来许久前随手送出去的东西?
这也是第一次陛下来的时候,并没有问出来的结果。
虚怀王自然知道,也清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陛下撞破了他一个秘密。可是帝王在撞破了那个秘密后,又得了虚怀王错乱的回答,便直接走了。
这一走,便又关到了现在,他们如何不害怕?
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在还抱有希望能出去的时候,虚怀王自然是想过法子。
“木淮,木淮呢?安秀,还不快去将木淮给我叫出来?”虚怀王嚷嚷了起来,他所说的安秀,就是刚才最开始出现在前院的女郎。
安秀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郡主正在这里。”
那个跪倒在莫惊春身旁的女郎哑着声音说道“陛下,木淮,有话要说。”
她便是木淮郡主。
木淮小心翼翼地膝行到了门槛前,又叩头下去。
“起来说话。”
良久,正始帝忽而说道。
木淮松了口气,茫然起身。
虚怀王也跟着起来,但站在门口的刘昊却是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将他一个大胖子活生生踢得跪倒下去。
刘昊淡淡说道“陛下是让郡主起来说话,王爷,您还是且先跪着吧。”
虚怀王的脸色骤变,有些难看地看了眼木淮。
木淮没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舔了舔干燥的嘴巴,轻声说道“陛下,当初孔秀所有的弓弩,确实是被父王买来赠予她的。除了她有,其实我也有一把,不过跟孔秀的那一把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是单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巧的弓弩。
莫惊春敏锐地留意到,在木淮掏出来这东西的时候,那几个跪倒在门外的人不自觉动了动身子,像是在躲避。
他微蹙眉头。
会对木淮这把东西有着下意识的反应,要么之前木淮是个会用这种武器随便威胁人的恶劣脾性,要么……便是这王府中,发生了什么,逼迫得木淮不得不动用这把武器的事情。
而木淮正是因为这小巧的弓弩幸存下来。
莫惊春的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糟糕的猜测。
不妙……
木淮轻声说道“这几年,我跟孔秀是父王最受宠的女儿,所以一直以来,我有的东西,孔秀也有,一直都如是。所以我还记得,当初这东西是怎么出现在府上。”
她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虽然透着少许虚弱,但言辞温和平静。
“底下的人会说,这是王府管事采买来的,是从一直从阳春方向来的商队买的。但我知道,不仅是如此,这支商队的领袖……我曾见过,他是明春王手下的管事。”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大概是在十几年前,我随着侧妃出去,在沿途的路上,曾经进过阳春……那时候,我们曾在王府住过几日。”
她便是在那个时候遇见那个管事的。
商队不只是经过阳春,更是阳春王手下的管事,而且还卖出这样两把弓弩……一瞬间,木淮说的话,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就连已经听了一遍的虚怀王,都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
木淮压着声音说道“那已经是许久前的事情,或许他以为我已经忘记,但是我的记忆一直还算是不错,所以便一直记得。王府在统一采买的时候,我还曾看到过那个商队领袖,所以肯定是没错,我没有认错人。
“不过那弓弩真的很好用,我便一直留着。”
其实木淮受宠的时间,远比孔秀还要久,晓得的事情,便能更多。
如今再回想起当初的事情,她甚至有些荒谬的恐惧。
她的父王,怕是因为愚蠢,而错过了一桩滔天大祸。
却又因为孔秀招惹上莫惊春,而将自身覆灭。
木淮娓娓道来的时候,倒是不卑不亢,等她说完,前院陷入了沉默。
木淮所说的之末细节,其实已经足够这些老臣警惕,更别说是那几个被叫过来的王侯,更是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正始帝看了眼木淮,神色虽然淡漠,但是说出来的话还算温和“你说的事,自会有人去查证。
“你,可有什么心愿?”
木淮的脸色微变,与此同时,不管是虚怀王还是那外面跪着的几个人,都焦躁了起来。他们看着木淮的眼神透着诡异的执着,像是一瞬间在她身上挖出什么。
仿佛……恨不得将她给吞下。
莫惊春微眯着眼,沉默的眼神落在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男子身上。
只见他的呼吸急促,只盯着木淮。
……那眼神,特别像是要吃人。
这个念头从莫惊春的心里出现的一瞬间,就像是划破夜空的流星,一下子撕碎所有的遮掩,而木淮的话也说出口,“陛下,还请陛下释放我回封地,我愿在封地,与百姓同生死,同进退。”
她跪下来,行了个大礼。
木淮说得其实不错,因为虚怀王的封地,最近确实已经被清河王的事情卷入其中,如今告急的邸报刚传到陛下的案头,还未决断。
正始帝淡淡笑了,“可。”
他的语气有些矜傲,漫不经意地说道“刘昊,待会离开的时候,将她也带走。”
“喏。”
正始帝旋即抬头,看向屋外的那一行人,悠悠地说道“诸位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也趁着这个时候问罢,若是再晚些,可就是见不到了。”
陛下所流露出来的暗示,让王府的人脸色骤变。
虚怀王“陛下,陛下!木淮不是已经……为何她能出去,陛下,我虽没有功劳,却也是有苦劳啊!”
“敢问王爷,”许伯衡苍老的声音猛地响起来,透着一丝紧绷和怒意,“最近王府上,究竟是靠什么吃食的?”
虚怀王身上的汗渍更多了,不过看起来像是刚才在陛下身前着急流淌下来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从地上别过身去,“这府上,还是存着点粮食的,呵呵,偌大一个王府,也不可能连点东西都不留罢?”
“那这王府上,却是有几个人呀?”这话,是脸色铁青的王振明问的。
他本来是这一行人里面最是沉默的人,虽他还是阁老的身份,可是这数个月他越来沉寂,基本上都不说话,在内阁内也是属于默默无闻的姿态,谁都知道,他这个位置坐不长久了,事实上,陛下到现在还没要了王振明的命,纯粹是故意的。
他便是恶意地吊着王振明的胃口,让他惴惴不安地活着。
虚怀王一时说不出话来,还立着的木淮却是轻飘飘地说道“八十三人,本来一共,八十三人。”
她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
冷寂的悚然降临到了前院里,一瞬间如此诡谲恐怖的气氛笼罩下来,或许有人想说话,却也觉得喉咙都被堵住一般,不管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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