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恩诧异,“如何不同?”
童铭就鬼鬼祟祟的压低了声音,“这些日子,朝中有人上了折子,斥凤云鹤穷兵黩武,不计民生……”
薛承恩大怒,“哪个王八蛋?!”
隔壁小屋中,凤随也怒,但这种话听得多了,只当有些人的眼睛是被狗屎给糊住了,目光短浅,心思卑懦,实在不值得跟这样的人生气。
什么叫穷兵黩武?
穷,意为竭尽所有;黩,意为轻率妄动。这是说用尽兵力,恣意发动战争——这是要给凤家扣上一顶什么样的帽子?!
铜管的另一端,童铭或许因为话匣子已经打开,语气里反而少了小心试探的意味儿,开始变得咄咄逼人,“老薛,我说这样的话,难道有什么私心不成?你我为官,都是想为国为民,做出一些切实有效的改变。”
薛承恩默然。
童铭又道:“不瞒你说,这封折子我也看过,其中借用几句旧言,曰:王氏今降心纳贡,愿修旧好……”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揣摩薛承恩的反应,然后缓缓说道:“……明公乃欲穷兵黩武,残灭同盟,天下其谓公何?”
“胡言乱语!”薛承恩拍案大怒,“残灭同盟……哪个是你的同盟?!每年十万两雪花银,人家可是拿的毫不手软……时不时就来边境打秋风,烧杀掳掠,辱我百姓……缺粮了,来杀一拨!缺衣裳,又来杀一拨!缺牛羊缺女人,也来!这叫什么狗屁同盟?!”
童铭的气势比他还强些,“老薛,国书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宋辽两国乃是兄弟之国……”
“呸!”薛承恩武人心性,已经不耐烦再与之虚与委蛇,“你我也是兄弟,以后你家每年送我十万两银子如何?你不给,我就带人上你家去抢……反正你我是兄弟!”
童铭也急了,“……这如何一样?”
“如何不一样?”薛承恩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银子,我就还是你的好兄弟。你不给……莫不成不当我是兄弟?!你既然觉得兄弟之国,这岁币也给的也天经地义,你家银子为何不给我?!”
童铭一下有些结巴了,“这,这岁币乃是‘助军旅之资’……”
薛承恩继续跟他杠,“我跟你要银子,也是为了养家丁,有何不同?”
童铭,“……”
谁说薛承恩嘴拙?!这不是挺灵巧的?!
隔壁房里的凤随却听的有些着急。明明事先提醒过薛承恩,别光顾跟这人打嘴炮,问出幕后情况才是正经。
好在薛承恩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理智也开始回笼,他招呼下人上来,换了一桌席面,又重新开了一坛酒。
两个人虚情假意的互相道歉,席间的气氛也似乎缓和了一些。
童铭这一次开口,就少了强势的意味,多了几分苦口婆心的意思,“老薛啊,咱俩认识二十年了,你自己说,我能害你吗?”
薛承恩叹气,“你不会害我,这我是有数的。但我是担心自己吗?我担心的是你。老童啊,你给我透个实底,上折子的人到底是谁?”
童铭忙说:“是……”
薛承恩打断了他,“我问的不是递折子的人。”
双方心知肚明,薛承恩想知道的,是幕后主使这一切的那个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童铭也知道,他若是再含糊下去,薛承恩更加不会信任他,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毫无主见,只会替人跑腿的小卒子。
薛承恩见他迟疑,便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林太尉?”
童铭默然不语。
薛承恩也静了下来,片刻之后,他说:“老童,我知道朝堂上有一些人一直对国公爷心存偏见。平心而论,你也觉得燕云十六州不应该抢回来吗?”
童铭叹了口气,“丞相一派的人想要削减军费,除了凤云鹤还有西路军呢,你想想,朝廷一年要拨出多少粮草……这可不是十万两银子就能打住的。”
薛承恩怒道:“短见!”
十万两银子白白交出去,那是养肥了敌人。花在自己的军备上,是壮大自己的兵力,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童铭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关键就是国库不丰,朝廷快要支付不起军备的费用了!所以丞相一派才会提出,舍出小钱,换来边关安稳,咱们才好发展民生……”
薛承恩沉吟不语。
童铭又说:“老薛你在边关也守了这么些年了,每天喝风吞沙子的,自己辛苦不说,儿女也都养在边关,长这么大就没享过什么福。以后孙辈也生在边关,长在边关,你以前还说想升官,升官了,就能让儿子进国子监读书……”
不管薛承恩怎么反感童铭之前说的那些话,这一句牵扯到儿女前途的话,却真有些砸中了他的心尖尖。
边城也有书院,都是把辽人赶走之后,官府张罗建起来的,里面的先生也都只是普通读书人,这几年边城的读书人比原来多了些,也有人参加朝廷的科举,但北地文风不盛,科举上并没有太好的成绩。
薛承恩没忍住,叹了口气,“会好的。这些情况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只要边关始终保持安定,文化、商业都会发展起来的,说不定也会有大儒来这里办学,有戏班子来这里表演……
这些变化,都是需要时间的。
凤随听到童铭问了一句,“老薛,你说实话,你在边城熬了半辈子,想不想换到南边去当差?比如,江宁节度使?同样是带兵,守护一方……”
凤随抬起手轻手轻脚地阖上了铜管。
邹先生看看他,大约也能猜到他为什么不想往下听了。
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给薛承恩开出的价码,不论薛承恩是否会动摇,或者最终会怎样选择,这些都不是由凤家来决定的。
两个人从小屋的后门走了出来,这里正对着书房的后院,院门口薛承恩的书童正守在那里,见他们出来,规规矩矩的行个礼,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他们穿过后院,从侧门出了薛府。
初春时节,涿州城里仍是一片萧条气象。
凤随一路过来,就见街道两侧的店铺将近三分之一儿都还是关着门的。不过路边的食摊倒还热闹。
凤随就拉着邹先生在面摊上坐了下来,要了两大碗羊肉面,天冷的时候,吃这样热腾腾的面食最是适意。
面条很快送了上来,凤随挑起一筷子尝了尝,面条劲道,汤也熬得入味儿,尤其天冷,掌柜又拿茱萸调了味儿,又香又辣,喝一口,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了。
凤随就冲着面摊后面的小掌柜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掌柜是个二十来岁的壮实汉子,看得一乐。
邹先生就笑着问他,“小老板是涿州人?”
掌柜笑着摇头,“小的老家在密州。两年前才过来投亲的。”
邹先生就乐了,“来这里投亲?可挺远呐。”
“没别的亲戚啦,只剩下一个舅舅。他以前跟着商队来这边,后来受了伤,就在这里留了下来……”掌柜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脸上又很快浮起了笑容,“小的跟舅舅都懂种地,官府也发了粮种,以后我们也有自己的田地了。”
凤随和邹先生被他脸上的笑容所感染,也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
邹先生问他,“你觉得这里好不好?”
掌柜的想了想,“小的觉得好。虽然外面一直打仗,但咱们这里都是安安稳稳的。而且官老爷还有军爷们也不欺负人,日子比老家那会儿过得舒服。”
凤随点点头,这倒是真的。薛承恩家境不好,年少时吃过不少苦,所以他带兵之后律下极严,行军打仗,所经之处从不扰民。
凤云鹤带出来的兵,在北地的名声都很好。
凤随心里因为薛承恩和童铭而泛起的波澜,在这一碗香喷喷的羊肉面下肚之后,竟然也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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