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道野身穿朝服,端凝持重,但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老爹虞谅却仿佛老了好几十岁,走在虞道野身边的时候,神情萧索,后背都有些驼了。
虞谅随着虞道野的目光望向司空,神色有些复杂。
崇佑帝示意于成明将大殿里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问虞道野,“司将军所说,爱卿有什么要反驳的?”
虞道野的目光从司空脸上收了回来,规规矩矩的对崇佑帝说:“臣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这孩子所说,俱是实情。”
殿中顿时大哗。
司空也懵了一下。之前那次见面,虞道野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想做的事只管去做,但司空也只当他是为了跟他套交情所以故意说的面子话。
谁知道竟然是来真的呢?!
崇佑帝也懵了,这么大的事,他就这么痛快的承认了?反驳一下都没有?
他把目光投向虞谅,试探的问道:“老公爷有什么要说?”
虞谅叹了口气,“老臣也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呢?
那可是他亲孙子。还是他儿子满怀愧疚,等待了二十年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他心目中唯一肯承认的儿子。
崇佑帝和满朝文武都傻眼了。头一回见到原告递上状纸,被告全盘认下的。这,这也认的太痛快了吧?!
崇佑帝不死心的追问,“你当初骗婚?入赘?”
虞道野摇摇头。
崇佑帝刚刚松一口气,就听虞道野说:“入赘是真,但并非骗婚。微臣当时年轻冲动,不想一辈子困于妇人之手。”
妇人是谁,满朝文武没人不知道。
崇佑帝也听说过自己姑母的种种“壮举”,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发热。但凡男人,就没有谁乐意让自己老娘管着吃喝拉撒的,但偏偏孝道两字又压得人不能反抗。依着崇佑帝对长荣公主的了解,虞道野但凡反抗,她是一定会拿着“不孝”的罪名来打压的。
虞道野没有看司空,他只是看着崇佑帝,一字一句的阐述自己的罪名,“微臣当时走投无路,只想离开西京,换一个身份活下去,后半辈子能过的像个人,而不是一条狗。被人呼之即来喝之既去。”
旁边有人忍不住插嘴,“身为人子……”
虞道野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打断了这人的指责,反问道:“身为人子,本官已将前途、婚姻拱手奉上,老大人还希望本官如何孝顺?”
他这样一说,倒是有不少人想起虞道野年轻时候曾经想要去投军的事来。虞家是武将世家,虞谅自己当年也是武将出身,但虞道野却一辈子没有出过西京城,只在青羽卫领了个闲差。与虞家的祖先相比,算是很不成器了。
虞家的爵位,可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回来的。
虞谅也斜了那插嘴的文臣一眼,铿锵有力的反问一句,“公主大约是与我虞家有仇,我的儿子但凡想要上进,她必要伸手阻拦。老臣不得纳妾蓄婢,一把年纪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被她困于京城,一事无成。”
刚才插话的文臣彻底闭嘴了。
虞家一门武将,传到虞谅这里,尚了公主,从此再没有机会披甲上阵给虞家挣军功。等轮到他儿子,更是养成了一只鹌鹑,虞家的传承算是断在长荣公主手里了。
但要说长荣公主溺爱孩子,不舍得儿子辛苦吧,也不是这么回事儿。虞道野自己倒是想上进,但她却不想让儿子离开她的手掌心。
这副做派,说起来还真是挺像虞家的仇人。
昭德殿里沉默了一会儿,虞道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微臣没想骗婚,事实上也是骗婚了。至于李氏自尽,虽然不是微臣下手,但有公主逼迫于前,又有微臣不作为在后……微臣罪责难逃。微臣愿领罪。”
一句领罪,让崇佑帝也没了话说。
恰在此时,就听侧殿的珠帘后一道傲然女声尖声喝道:“领什么罪?!贱人自己寻死,于旁人何干?”
第216章 引线
司空精神一振,等了这么久,正主可算来了。
他可是当过捕快的人,论起跟各种嫌犯打交道,他可是专业的!
司空忙说:“国公爷是否有罪,自有官家做主,微臣不敢置喙。微臣今日告的只有长荣公主一个人!臣告她囚禁民女,逼死人命!”
铺垫了那么久,司空终于逮住机会掀开了自己的目的。
虞道野是可恨,但更可恨的还是长荣公主,司空早知道不可能将这母子俩来个一网打尽。那就只能……擒贼先擒王了。
虞道野也露出愕然的神色,随即便平静了下来。
他猜到了司空的打算。
这样也好。他想,他的儿子比他有脑子,性格也比他更果断,更懂得如何在劣势中权衡利弊,去争取最好的结果。
珠帘后,太后面沉似水。
长荣公主却气得坐不住了,顾不上小内侍传话,拍案而起,“笑话!囚禁民女?!逼死人命?!小将军说的是谁?”
司空扫一眼微微晃动的珠帘,一字一顿的说道:“陇右、李家娘子……你儿子当初入赘的那个李家。”
“哦,是她啊。”长荣公主做出一副刚刚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么一号人物的样子,语声轻蔑的哼了一声,“她自己个儿找死,怪得了谁?”
司空也学着她的语气哦了一声,“她是自尽没错。不过将她从陇右一路挟持到京城的,正是殿下吧?”
长荣公主作为皇室现存的最为年长的公主,被人捧了一辈子,养出了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脾性。就连在太后面前,她也一向我行我素。此刻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咄咄逼人的问到脸上,登时不悦。
“挟持?”长荣公主冷笑,“我用得着挟持一个下贱女子?是她舍不下国公府的富贵,自甘下贱……”
“还请殿下积点儿口德吧。”司空冷声打断了她,“她若是贪慕富贵,会宁可把孩子送进寺庙,也不愿意进国公府做偏房?”
长荣公主被噎了一下。
司空又道:“俗话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长荣公主勃然大怒,“放肆!”
司空没搭理她,而是冲着崇佑帝规规矩矩地跪下,“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请陛下给微臣一个公道。”
如果说之前朝堂上的气氛,还有几分君臣闲话、商量着解决问题的气氛,“陛下”这个极为正式的称呼一出来,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端正了一下表情。
崇佑帝也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窜了上来。
小将军这是拿定主意忽略掉他之前的明示暗示,也不打算给皇家一个面子,非要逼着他表态了。
凤云鹤从队列中站了出来,跪在了司空的前方,朗声说道:“陛下和各位大人已经审过了证人。人证、物证俱全,案情清楚明白,请陛下给臣子一个公道。”
凤随出列,在凤云鹤身后跪下,“请陛下给臣子一个公道。”
陆陆续续有武将出列,加入了这个行列。
“请陛下给臣子一个公道”这句话在昭德殿此起彼伏。
崇佑帝开始觉得屁股下面的龙椅有些烫人了。
珠帘后,长荣公主简直要气疯了,她仗着自己年长,身份又高,一把掀开珠帘,从侧殿走了出来。
身份尊贵,可以享受的资源就更充足。至少从司空的角度看过去,觉得她这张脸皮简直比虞道野还要鲜嫩,只是柳眉倒竖,神色骄矜,眼中溢满杀意。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欺到我头上!”她这样说。
司空与她对视片刻,转头望向崇佑帝,一字一顿地问道:“敢问陛下,宗室女眷敢逼死人命,且洋洋自得,毫无廉耻之心……谁给了他们如此狂妄的胆子?!难道在宗室中人的眼里,陛下的江山就是他们的江山,可以任由他们为所欲为,陛下的子民就是他们眼里的牲畜,可以由着他们欺凌打杀,却不必经过陛下的准允?!”
凤云鹤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句好。
这把火,终于烧到了整个宗室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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