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暴雨虽猛,却并没有雷电——或许老天也站在他们这一边。
时辰刚过午后,但天空中堆积着厚重的阴云,天色黯沉得仿佛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耳畔除了铺天盖地的水声,连他们自己队伍里的脚步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冒雨穿过密林,地势变得更加陡峭,有些路段甚至要下马步行过去。
这是通往蓟州的最后一段山路,前方的山坡下面就是蓟州的西城门。据说也是防守相对而言较为松懈的一个城门——这也是蓟州附近多山,城西一带更是地形复杂,大队人马根本无法从山中通行的缘故。
“难以通行,不等于无法通行。”凤随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城池,声音轻的像暴雨中一缕让人捕捉不到的微风。
大雨落在他的斗笠上,又顺着斗笠的边缘滑落,水光衬得他一双利眼寒光慑人。
凤随冲着身后的亲兵做了个前进的手势。
轻骑兵沿着工兵开出的小路,飞快地向着山下前进。在很多人看来无法行军的恶劣天气,此时此刻,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而在山林的另一侧,同样的一队士兵也正在向导的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山谷中密如蛛网一般的小路,朝着蓟州城的西城门逼近。
白茫茫的雨幕之中,高大巍峨的城墙终于露出了巨兽一般狰狞的身躯。
多年来,宋辽之间的征战并没有真正波及到蓟州,故而从外表看去,蓟州的城墙反而是保存得最为完整的。
从司空他们埋伏的地方,可以看到城墙上方的旗杆上,辽人的战旗被雨水打湿,有些无精打采地垂挂在那里。
城墙上方时不时就有人走动,但大约是暴雨天气给人带来一种安全的错觉,他们的例行巡逻有些敷衍。
至少从司空他们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的队列并没有军队该有的肃杀之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司空趴在乱草丛中,腿脚都几乎要麻了,暴雨还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司空觉得,这会儿要是把他拎起来拧一拧,浑身上下都能拧出半桶水来。
这样的天气有利于他们隐蔽,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他们的手雷、地雷恐怕都无法使用了。
夜色渐深。
城墙上方的更鼓声也穿透了厚厚的雨幕,隐隐约约地传来。
丑时。
司空整理了一下身上该带的东西,准备出发了。
凤随就站在他的身后,看到黑沉沉的夜色中那张隐约发亮的年轻的面孔,他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有一种抓住他,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的冲动。
然后他看到司空转过头,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笑容。
司空走了过来,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大大的拥抱。
凤随愣了一下,就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隔着轻甲,他几乎能感觉到司空的心跳,一下一下,又鲜活,又热烈。
司空闭了一下眼,让自己的全副身心都沉浸在了这个短暂的拥抱里去,就像要从他爱的人这里汲取能量似的,放纵自己软弱了这么一刹那。
然后他听见凤随在他耳畔轻声说:“一切小心。”
司空眷恋的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雨水冰凉,但凤随的皮肤却是有温度的。这温度让他心头安稳,生出了无所畏惧的勇气。
他干脆利落地放开凤随,嘴里轻声说了句,“放心,长官。我们会小心的。”
周围的同伴听到了这句话,于是自动忽略了刚才那个略微有些不合时宜的拥抱——凤随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会拍拍后背,捶打一下肩膀。都是一群大老爷儿们,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还不至于让谁感到惊讶。
凤随无心去想夜色与暴雨是否替他挡住了旁人的视线,他望着整装待发的司空,满心都是又心疼又骄傲的感觉。
他就抱着这样纠结的感觉,目送司空的身影和他的同伴一起,脚步轻快地没入了黑沉沉的雨幕之中。
一行二十人摸到城墙拐角处的时候就各自散开了。
从这里朝西城门的方向看过去,只有城门洞里透出一点儿微光。此刻正在城门外值班的士兵都躲在门洞里躲避暴雨。
天气不好,该值的班也是要值的。但没到换值的时间,城门旁边的角门是关闭的。城里的人也看不见他们,他们难免就有些懈怠了——这样的天气,直统统地站在外面淋雨这种事听起来就有些傻。
门洞里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一门之隔的城内,却不知有多少守卫。只要这些人发出一点儿异样的声音,立刻就会惊动城内的守卫。
所以在最初制定计划的时候,他们就不打算惊动他们。
司空沿着城墙转弯处绕到了角楼的东边,然后取下背后的弓弩。
这一次,挂在弩箭前方的并不是箭,而是一个钢铁打造的铁爪,铁爪下方带着一条结实的牛皮绳。
用弩将铁爪射上墙头,懂轻身功夫的士兵就可以以绳索为依托,快速攀上去。
为了安全起见,每个人配备的都是两套铁爪。
这个时代,城墙的高度和厚度普遍在十米左右,对于身手好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有狂风暴雨做掩护,铁爪攀住城墙的声音很容易会被忽略。
司空拽住两根绳索试了试牢固程度,然后摸索着墙壁开始向上攀爬。爬到两三米的高度时,他将另外一根绳索缠在了腰上,以做防护之用。
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的雨滴似乎有减弱的迹象,但风却变强了,吹得司空有些贴不住墙面,有一种随时要被卷走的感觉。
等他攀到高处的时候,风力开始变得更强。他的身体不断地被大风卷起来,又猛地砸回去,这个过程因为身在半空,他完全无法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又是风又是雨的,明明已经是夏天了,却让他觉得手脚冰凉,指骨都变得有些僵硬。
司空咬着牙迅速向上攀爬。他们的行动成功的话,可以大大减少攻城所造成的伤亡。在这个时代,一道墙,一道门,就足以给自己的敌人造成极大的障碍。
司空的手指终于攀住了城墙的垛子。这个时候,因为气温,以及与绳索的摩擦所造成的擦伤,他的手指已经有些抓不住东西了。
司空挂在垛子的外面艰难的喘息,全身的肌肉都有些不受控制地痉挛。
就在这时,一道呼喊声穿透了雨幕,远远的从城墙的另一端传来。他喊的是契丹语,“有敌潜入!”
司空心一沉,咬着牙向上一冲,大头朝下的从垛子口翻了进来。
远处的呼喊声开始变得密集,司空知道,这必定是哪一个倒霉的同伴被人发现了。
行动之前,为了减少被一锅端的可能性,他们选择的地点都相隔一段距离。司空一时间也无法判断暴露的是谁,但这种情况下,他要做的不是赶去救援,而是趁着队友吸引了敌人的机会,尽快赶去西城门。
如果暴露的人换成是他,他也是一样,会希望他的同伴们抓住机会去完成任务,而不是赶过来送人头。
司空手忙脚乱的从腰上解下绳索,将它们都顺着垛子口丢出去,然后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西城门跑过去。
城墙上方的通道宽度在五六米之间,加上城墙本身的厚度,约有十余米左右,勉强可以跑双骑,此刻,或许是因为暴雨天气,或许是因为这附近巡逻的士兵都跑去了发出警报的位置,司空一路跑过去竟然也没有遇见什么阻碍。
城门两侧修有马道,供马匹上下城墙,楼梯则在城墙转弯的地方。
司空快步沿着马道向下跑。刚跑到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就听下方一阵喧哗,夹杂着密集的马蹄声,一股脑朝着马道的方向涌来。
再一眨眼,这一队骑兵已经出现在了马道的尽头,并朝着城墙上方冲了上来。
司空握住刀柄,“……”
看看他这运气……
司空抽出长刀,迎着马队跑了下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司空的脑子里冒出这句话的时候,头皮都麻了。
顺着下坡路奔跑,自己都会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至少在这个时候司空,就产生了一种他在腾云驾雾一般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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