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亭廊听得几笑,随他往外走了几步,在侧悠然做声:“一把好剑,恰如三日前,城南难民露宿街,有无名氏夜持短剑斩几十人,像极了姑获出手时的风范,甚比姑获更是凶狠,下刀却明显气力不足,没他那股子魄力。”
他眯了眼,靳仪图真归不动人,那双眼里量不出心思,只得继续道:“不过死的都是贱民,加之姑获身死,无人追究罢了,想靳大人也行短剑——
靳仪图初闻此事,短暂愕然后,愠色道:“在下还没闲到杀什么难民的份儿上,且说姑获早就死了,大抵是哪个疯的想仿其手法,闹些乱子出来。既然没别的事儿了,先行告退。”
“老身抱恙,恕不远送。”曹亭廊笑意不散,躬身相送。
靳仪图朝外再迈了几步,脚步越发的沉。
这屋里直冲天灵盖的熏香实在是头晕,让人脑涨,胸闷,心绪不宁,撞得五脏难捱。
他舔了舔舌,听屋内鸦雀无声。
半晌。
曹亭廊拜了半天,没听人推门,心觉奇怪,正欲抬头,就看靳仪图拧了半步。
再风似的冲身回去,一巴掌挥倒那玉石屏风,轰然砸在地上,直直伸手扯了幕帘下来,一把薅住榻边坐着的人,当着曹亭廊惊滞的面,夺门而出!
靳仪图抢了人,跑得飞快,五指用力得几乎攥到人骨头缝里,外头人惊慌着都不敢拦,一帮子候着的御前卫也是瞪大了眼,着慌去追,被他一声吼:
“散了!今日散了!”
第81章 时笙
当真是头脑发热,失了智,靳仪图憋着口气跑出老远,甚能感觉到后头那被拉着的人踉踉跄跄,不接下气,
咬着牙暗骂自己该死,到底做的是个什么疯癫事,竟敢从曹亭廊榻上抢人了。
直是跑到了个没人的偏远阴房,蹬开了门,顶着荒废的灰,二话不说,回头“咚”地将人攘到墙上。
再一拳照脸上揍去。
项穆清被揍得半跌,拿舌头顶了火辣辣的腮,无语地干笑两声,一抹嘴角,蹭了满手的血——
还是适才起身时头犯晕,歪撞到柜的嘴角霍出个小口子,本就泛着血腥味,再被他抡得裂。
“狗仪图。”
他骂得声小。
“疼死了。”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有点骨气的人了!”靳仪图气得抖,破口大骂:“为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嘭!”
赶着失态一瞬,项穆清遽然挥拳,措手不及照着靳仪图脸上结实还了一拳,打完便是阵哈哈大笑,揉着拳骨,洋洋道:
“倒是您,就这么扯我出来,为了什么啊。”
这一拳不轻,靳仪图半边脸发麻,心道好一个以牙还牙,真是个难惹的主。
但同时冷静了不少,方算好好看清面前人——
宽袍依旧潇洒,身上仍是香得独特,却有了些荡荡的松。
怎不过半月多不见,消瘦得如此厉害,真成了什么文弱白面书生似的。
更别说嗑了牙的嘴角汩汩流着血,一路顺下巴贴脖子流进衣领里头,没什么停的意思。
靳仪图牙关咯吱,偏开视线,凝着墙角一坨蛛网灰,低喃:“你不是说,不乐意的吗。”
“……什么?”
“不是你说的,不愿意伺候他!”
项穆清出乎意料,缓然扯出个难以置信的笑:“就因为这个?他可是曹亭廊,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贵,你这是要结定梁子,怕没好日子过……
“你不是不愿意。”那木头只将同样的话重复一遍。
项穆清不再想了,低了头,说:“疼。”
靳仪图跟他看去,发现自己攥得太紧,把他一截手腕勒得发白,惶然间松了手。
项穆清将手腕收回来,揉着试图活血,却也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那嫩白的肌肤上生出五道乌紫的痕。
心头百爪挠心的难受,靳仪图恨得牙痒,浑身不舒服,便觉得是他有错,是他招惹。
“说着不愿意,还要去,辞了官,是准备日夜陪着了!”
“那我该在哪儿。”项穆清音色落了些,那双桃花眼淡了色,就剩下些阴沉沉的黑。
“有需求就出去寻花问柳。”靳仪图喉间发紧,字咬得憎恨:
“前些日子惊动皇城家户,一夜掷千金的不是你了?去混你那日子啊!还是说,真就丝毫不觉得自己卖身求荣的恶心?堂堂官家公子,前途无限,后生可畏,为那几钱银两,何至于此!”
“失什么态呢。”项穆清又成了点调侃:“急啊,急也没用,如您所见,我就是这般贱骨头,何必为了我急。”
靳仪图想抓他脖子,这次被人一偏闪了开,怒气还是从眼睛里往外冒:
“我还是要问你了,怎就这样叫人没法安生!”
项穆清惊了,眼珠子逐渐瞪大:“靳仪图,你对我是真心的啊?”
“我……!”
“以为您拿我骂着爽心呢。”项穆清往后倚着,墙面的灰把他白袍染得脏,也全然不在意,软塌塌地抱臂笑:
“上次可是把我骂得酣畅,以为绝了交呢,我嫌尴尬,官都不敢做了。怎么,没够啊,还要把人抓来着偏僻地儿,行您的方便?”
靳仪图对不上话,我是个什么心思,自己都不清楚的,哪儿答得了他。
“……我说的又没错,是你自做又不敢认,阐述事实而已,怎成了骂你。”
“所以,卖身求荣啊……”项穆清眼中煞过道冷光,微颔了首,摇头摇头,沿着墙往下滑去。
“卖身求荣,哈哈……”
靳仪图被他笑的那两声激得脊梁骨凉,皱眉道:“不是吗?”
“哈哈,卖身求荣,哈哈哈哈……”
项穆清滑坐到地上,扯着两侧头发,只顾笑了。
“是没错呢,都是事实,是我自欺欺人,不愿听罢了,靳大首领呐,没——有——错——啊!”
笑声唧唧挤来,逐渐放开喉咙,愈发狰狞,成了个肆意发狂,有些醉酒浑晕的味:
“哈哈哈哈哈,我卖,卖!哈哈哈哈哈哈,卖!”
那笑再成了嘶吼,笑得发骇,笑得靳仪图开始发抖,生寒生畏。
“卖!哈哈哈哈哈哈——!卖呢,好一个独无二的高价!卖!”
靳仪图呼吸得越来越快,肺里好像被人抽走了空气,灌进火去,每一起伏都是火辣辣的疼,眼看这皇城家喻户晓的英俊美男,
如今含血笑得目眦,把什么朗气贵气抛在脑后,就像只丧家犬,街头狗,穿着华服,也遮不住的破烂肮脏。
他扯攀上自己袖口,靳仪图终是怕了,常年沉甸甸的眸子开始打晃,脚步彷徨,则慌想往后退——没躲过。
只见项穆清愈发崩溃,另一只手开始抓挠起喉咙,前胸,抓得血红一片。
“你买吗,嗯?我问你买不买!答啊,答我!算了算了,给你,我给你,你要是不要,不要你的钱,白送了,给你,我……给你,都给你!”
靳仪图吓得发傻,手比脑快的再抓着项穆清早被自己捏紫的腕子,把人整个按倒在地,不想让他再这般抓挠自己,顷刻间意识到——
项穆清不是这么一推即倒的纸娃娃,他可是候卫大将,天赐神射,弯弓百丈破秋叶的奇才。
他若真心如现在这般闹起来,光凭拳脚争斗,未必就是自己成仁,至少两败俱伤。
他身上烫得厉害,滚烫滚烫,湿得透,像是才从热汤里捞出来。
眼前人从大笑到凄嚎,再从凄嚎到哀泣,坐地上埋头悲鸣,全是冷汗淋淋,湿得袍子黏在身上。
“谁要卖啊?靳仪图,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他!我要他不得好死,死无全尸,我要他碎尸万段!!!”
“你烧着。”靳仪图以手背贴了他的额,面色愈发沉出阴冷:“谁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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