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那医师替他包扎得差不多,身上也擦干净了,旧疤新伤遍在白肌上,像是落瑕的玉,肌肉线条流畅延伸至不可琢磨的腰带下隐了起来,更引人遐想联翩的诱人。
“要不顺便把我胳膊也卸了,怎么跟治了你病的人说话呢,厉害死你。”
桂弘奔冲进来,眼睛见了被裹上几层绷带的人,立刻软了调子,刚刚气势一扫而空,匆匆蹲到画良之跟前儿:“那老头偏不让我起床,我担心哥,多一刻也躺不住了。”
“怎说你呢,莫名其妙发的什么热。”画良之站起身来,轮转着活动了手臂,又扭了扭腰:“看吧,没事儿,你哥没什么本事,就是命大。只是皮肉伤,不耽误。”
“说什么命大。”桂弘嘀咕了句:“你命是大了,我吓得命短。”
画良之笑了,搓一把他头顶乱蓬蓬的发:“那好极了,我人老,你命短,说不定还能死一块儿去。”
第97章 逃兵
桂弘瘪嘴瞪上一眼,不过想来自己还是有正事的,径直席地而坐,往画良之脚边蹭着挪了挪:
“南疆军已是迫在眉睫,十万大军措手不及压进长陵,势必守不到我们想要拖的时日。哥,我大致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画良之脱了血衣,换了身干净的:“说来听听。”
“要先同柱国将军商议,我需要协作。”桂弘思忖道:“这不是只靠我们能做到的。”
画良之掏袖的动作一顿,往门口挤着的二人那儿挥了挥手,示意柴东西跟碧光出去。
碧光忙回了神,闭上发呆微张的嘴,推攘着柴东西出去了。
柴东西关了门,三步两回头地心有余悸道“所以我说,你尽量离我们太子远些,喜怒无常的,太危险——”
碧光偷笑两声,又扭头凶他一眼,拿胳膊肘捅了柴东西,骂:“榆木疙瘩!”
“我…!”
——
柱国将军的李字军旗高扬,长陵既然守难攻,于是三万兵甲全都赌在了城墙之上。
李肄昨夜与众将夜会,布军商策,卜算天运,受命于败军之际,领命于危难之间,所有人心明这段是一场败仗,难全中求万全,他们需要诱饵。
长夜灯火如昼,却不再是王府时铺张浪费的点灯,长陵军的火把沿城墙蜿蜒成镇国的烛龙。
驿馆外响起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铁甲摩擦的声音逐渐逼近。
画良之束了全甲,银白色盔下罩着冰冷诡异的黄金假面,护臂肩胛分寸不少,见鱼龙服的红都遮挡得几乎不见。
烛火几摇,屋内静得落针。长久的沉默与思量过后,座下老将终于发了话。
“此战为的不是推敌讨伐,是守城。拖延时间,消耗敌军。”李肄皱眉严肃道:
“长陵易守难攻,火石马藜,长弓战壕。叛军若想破城,怎都要折他一半以上。然既要折兵,又要拖延时间守城,长陵城内备的粮草足够三万兵士与城内平民七日,我们就当要守他七日。拟护国军北归救国至少还需十五日,算叛军折半,五万人从长陵南上,到皇城需四日,余下四日……”
“我能守。”
桂弘高坐中央,未假思索。
“必须守。”
“皇城内三千禁卫总有用的时候。”画良之道:“表面看着不务正业的,但也不是吃皇粮的闲人。”
“那这就是殿下该考虑的事儿了。”李肄凝着地图,道:“老身只为太子守这长陵,必将与三万将士拼尽全力,守至最后一刻,您只管顾好自己。”
“难有万全之策。”桂弘应声道:“我就当这一次逃兵。”
太子带二百五十护卫军,骑高头四足踏雪黑马趁夜偷出长陵城时,李肄高居城楼之上,端正一拜。
将士披甲,不便长跪。柱国将军跪得大抵不只是为太子,更是大昭的天下,天下的明日。
“启程。”
桂弘驾马开步,画良之与众兵士紧随其后。
不过恍然听到有人喊他,回头看见楚东离与楚凤离兄弟二人也驾马追来,不禁一愣,疑惑问道:“不是叫你们留在城内,还能多少安全些吗?”
“我哥非要跟着,他不放心您!”楚凤离笑得像个盼春的花儿,好像要偷逃打仗的不是他们,还天真纯粹的。
“是了。在下跟您边上那个随时跑路偷生的不一样,自是要奉陪到底。”楚东离没理画良之,直同桂弘道。
桂弘:“……你们俩吵架别老拿我丢来丢去。”
“啧。”画良之狠劲儿翻了个大白眼,说:“那你弟又是怎么回事儿,心头肉掌中珠的,你当真放心?”
“不劳画大人费心。”楚东离道:“我的弟弟,我自会护好他。”
画良之:“……”
得,句句都是剜心窝子的噎我。
画良之心觉再多跟他说上两句,怕是会折寿。
月影逐渐漫上山坡,前夜雪停,天色清澈,中间一月二星列得整齐,成了照明的灯。
一队人如雪地里鬼踪的鼬,桂弘身上的太子公服红衫白裙,金钩带晃着日光足够刺眼,翠羽为緌的远游馆如山形华贵,驰马畅快,气宇轩昂。
画良之着一身朱红鱼龙袍,白银半臂甲,妖狐金面恣意带笑,不甘下风。月光下银惨惨地反着光,藏不住的耀眼,比得过觅食的赤狐。
然此间最夺目的,还属马队最前,太子大纛秀金盈盈,顶端招摇挂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
正是他们南疆将领坎库。
前方忽然传出一声哨响,持锣的三个士兵从林里斜斜赶出只麂子来。那麂子被锣声吓得没了章法,闷头狂跑,黑尖的尾巴颤得厉害。
桂弘见之不假犹豫,夹马奋起追击,弯弓拉箭,只听“嘭”一声响笔直中了麂子身侧,那小东西躺在地上挣扎几下,断了气。
顿是阵欢呼声起,画良之驱马上前捆了麂子四蹄,同人一起把猎物绑在马身上,抬头奉承:“殿下,箭法可以啊。”
“巧合而已。”桂弘咧嘴大笑,眼中闪过得意:“这路上不就用不着他李肄的粮草支援了,更不用看他脸色,听那些磨烂耳朵的教训。”
“好说。”画良之招手唤人,道:“再赶!”
锣声震得暗夜难宁,以至于南疆先遣的探子藏在林后瞧见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探子火速回报,叛军之首的大将布特早前便得了皇城内线的密信,知道长陵亲征挂帅的太子是个连仪式都没做全便被推上战场的替死鬼,狗屁不通的窝囊废一个,竟没想到才见个大军的影儿,便要临阵脱逃了。
南疆三方叛军联合,为首三人正是结拜的兄弟,催命坎库,象骑独龙,以及叛军首领布特。
三人都是歃过血的关系,亲密无间,此前坎库遭长陵军送命,南疆军痛疾欲寻回安葬,布特与独龙气得发疯,却只在山林间发现他被剁成几块的尸体,甚至还缺了脑袋。
而今南疆的探子隐在林间,看着这么大一群人招摇而过,明晃晃的拿着他的人头像是在彰显气势似的,布特气得发抖,掀桌大骂,势要让长陵那疯太子受尽屈辱,碎尸万段。
“但说跟着他的侍卫可不简单。”独龙站在一侧,咬牙接道。这南疆象骑身材短小,一只眼以黑布罩着,牙齿参差不齐,张口说话时露得全是狠色:
“大内禁卫首领出身的人,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功夫,不容小觑。”
“可他终归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布特冷嘲道:“你领一队精兵,杀他就是。攻城一事,不差你这群兵。至今为止势如破竹,耐他柱国军又如何?中原不过一群蛀梁硕鼠,早该塌了梁了,待你我破了长陵,长驱皇城,与德惠娘娘内应,不仅可得分城三十,更能操控那幼龄皇帝!想到这儿,区区长陵,怎能阻我宏图大业。”
“确实。”独龙嗤嗤笑道:“我这象骑一脚踏平他的马队,秋后的蚂蚱了,让他再蹦跶半晚。到时候也将他的人头挂旗上,攻城时多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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