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画良之终究松不出那口气来了。
第二日天明,俩人一并蔫在窝里,谁也起不动这个床。
到底是桂弘肿着俩眼泡,边儿奇怪自己眼睛怎么肿了,边道自己心坎里头怎么这么难受呢,这算什么不详之召吗。
没听见画良之回话,心想他哥平时也不是赖床的人,难不成哪儿不舒服?担心地扭头一看,被那盯着天花板的漂亮狐目底下俩幽深硕大的黑眼圈吓一哆嗦。
“没事儿,失眠。”画良之翻了个身,背朝他,道:“要不你先起了,锅里有剩菜,试着自己热着吃,让我独自占着榻,睡会儿。”
桂弘挠了挠头,没掰明白,但也听话挪了地儿,就是忍不住寻思他哥怎么还开始撵人了。
——“驾————!!!”
——“让!让让!!”
正月初入,清晨冷风凄寥。
昨夜老皇帝饮了药才能草草入睡,却在天才微蒙时分被窗外的雀唤了醒。
撑起身,叹了声聒噪。
下边跪的内侍瑟瑟发抖,雀儿叫这种事他们管制不了,总不能把方圆十里的雀都扑杀了啊。
好在老皇帝并未迁怒于一只无辜鸟儿,只疲倦坐起半身。
吉桃那小孩儿眼力见好,机敏过去拿了软垫给皇上靠在背后。
“去叫曹亭廊过来。”
老皇帝无力道:“叫他陪朕解解闲,殿上如今剩得都是年轻人了,我这把老骨头啊,被你们衬着,愈发寂寥。”
吉桃眼珠子一转,忙着嬉笑谄媚道:“哪儿有呢,圣上龙颜未老,怎有能比得上您的年轻人。能照顾您,那都是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曹大总管这就命人传去,要不,奴才不唤出寝了,您再歇会儿?
“没事。”老皇上咳嗽两声,扶着人坐起来,半天没再拗得出下一个动作。
“更衣吧。”
不想过了半晌,来了个敛目瑟瑟的小太监,约么是新来的,也就十来岁儿,揣着手,跪在殿外头紧张得直哆嗦。
吉桃见了,眼里一怪,匆匆碎步下去指着那小孩鼻子骂:“哎呦喂,这什么地方,是你跪得了的地儿吗!”
只是不敢骂得声大,怕吵了里头休憩的万岁爷。
“奴才是来禀告圣上……曹总管今儿身子不适,说来不了……”
“什……”
吉桃慌扫了圈儿四周,嗓压得更低了:“什么大病,万岁爷唤他,没咽气都得来不是!还,还差了你这么个小豆子……”
“罢了吧。”
吉桃听见背后高处传来声糙粝的唤,急跪下去,咣当一声把那小孩脑袋按砸在石头地上。
小太监疼得咧嘴,但不敢吭声,知道自己现在这身份没资格见真龙。
“陛下,小孩子不懂事儿呢,你别怪,奴才去,奴才去把曹总管唤来!”
“都老了。”世帝只把松垮的龙袍一拢,回了殿里,幽幽道:
“谁不都得出些毛病,管他身子还是脑子的。歇吧,让他好歇。”
——“驾!!!!——”
曹亭廊终是未到,反一匹插了三只金红旗的快马,卷满地飞雪直冲入宫门。
介于鸡才鸣不久,靳仪图还在整容理衣的闲余,殿外侯着等他们大人来接班的御前卫都眯眼瞌睡着。
那快马流星似的在玉白石板上敲出雷鸣,把闭目的全惊醒了。
靳仪图眉目厉地一沉,草草盘上头发,抓起剑快步奔追过去。
宫内明令禁止跑马,连带马巡逻的骁卫都得成日牵着晃,如此明目张胆。
除非……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
清早准备中的宫女内侍惊惶让路,托盘险飞了到处。
晨曦下马踏飞尘,扬舞满天,驿兵到了殿前勒马飞身而下,马停得急,收了蹄子的一瞬,轰隆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驿兵崴了个踉跄,来不及回头看马,连滚带爬跪倒在大殿下头,厉声嘶喊:
“陛下!南疆来犯,郎州告急!”
靳仪图入耳一怔,快步追上去夺那气喘呼呼,气力不支的驿兵的信,
眼看背后断气的马臀上鞭痕累累,定是昼夜不停,不知耗了多少匹马辗转过来。
郎州距皇城可足有三千里路途!
靳仪图还没等跑上半阶,身后又是阵雷霆马蹄声!
擂鼓似的碎碎,不止一匹——
“八百里加急!和蛮来犯,交州告急!”
“陛下!岭南道长州策反,聚义北上!”
一时三马相汇于养心殿下,风尘仆仆得人马俱劳,驿兵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齐齐面向大殿扑通跪在地上,把手中军书举过头顶。
靳仪图按剑停在一半——怎就如此巧合了,三地同时告急,同时赶得到皇城,难不成叛军还是提前说好的。
就连那三匹马的主人也是举着急信,面面相觑,奔荡的马蹄声还未尽,空中追了团乌云滚来。
轰隆一声,冬雷震耳。
吉桃哪里见过这么急的军书,跑得绊摔在台阶上头,磕绊绊地抖着往里爬。
“陛……陛下!”
第80章 针锋
“三千里路程,快马也需六日,南疆一带本是和平,边疆无乱,养的也就不是什么精兵,又是同时三州祸乱,怕是早就被破了城啊陛下!”
殿内大臣惶惶乱作一团,七言八语吵得像什么马蜂群。
“六日……假若三州叛军是与外敌联合,一并入京,要超十万!路径之上无处能抵,再算行军缓慢,也难保半月有余,攻来皇城!”
兵部侍郎杨广仁伏地上谏,振振有词。
老皇帝扶额拧眉,头疼得厉害,吉桃立刻在一侧递上鼻烟壶。
“偏偏当下!”世帝震怒起身,鼻烟壶摔个粉碎。
“护国军前脚刚去,不在朝中,寻得好一个机会啊,这消息一来一回,时机准得好巧,朕以为这群边境的孬种早都老实,……怎么,是有人传了信呐。”
“陛下,比起寻责问咎,不如先解决这迫在眉睫!”
宰辅立刻滚出列来,跪地高呼,殿下人乱成一滩。
兵部杨广仁微微抬目,跻到宰辅背后,叩首道:“陛下,护国军远征,如今多半已经接近大漠羯胡,就算是现在潜人去传命退兵,快马加鞭是五日,大军撤回至少需大半月,眼下皇城,只有禁卫军守着,不成抵抗。”
世帝揉了额角,吉桃瞬间觉得不好,眼珠子没主见地往四周瞥——如此严肃的场合,没了曹亭廊在这儿座镇,心里头怎都没底。
“南疆同和蛮结盟,联通叛军,并非一朝一夕促得成的。”世帝紧目,道:“怎就这么蹊跷的,让他们在这护国军出征之日凑得齐了?”
“陛下所言甚是。”宰辅朝背后以余光扫了,除却跪在他后头的杨广仁,其他大臣全都唯诺怕事,五体投地。
皇上嘴里的话谁都听得懂,这种通敌谋逆的大罪,粘上个边角掉得都是全家的脑袋,众人是连动一下都不敢。
“查是一定,断要查他个水落石出。但说眼下,皇城无军,三千近卫抵不住十万大军,还是要未雨绸缪,谋个出路。”宰辅道。
“远水不解近渴。”世帝微叹一气,将蒙雾的龙目眯开,侧头往宰辅后边问去:
“京畿周州能动的兵,爱卿可知几何。”
杨广仁头脑清晰,计算片刻,张口可道:“回禀陛下,它州零散,自保不能。唯长陵有总镇大将军李肄,麾下精兵三万。长陵地处岭北要塞,背依群山,是个易守难攻的关卡,可当成皇城最后一道防线。”
“可那长陵若是破了,皇城便也要一道殉了去。”世帝抑了声,眼神不善:
“当年朕将李肄那悍将遣去长陵,为的就是守这么一道关,而今杨大人张口就要动这颗棋,难不成是知道那群南疆的畜生们真势不可挡,准能冲破到皇城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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